房间里的大象（05）
邵群的话简隋英是信的，当然不是因为邵群特殊什么的，而是因为，他对少年时期的事情，确实有很多记忆不是那么清晰。简隋英不想用失忆来形容这种情况，因为失忆者本人在没有任何外力提醒的情况下是不会发现自己失忆的，而他则是不需要任何提醒，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有部分空白。简隋英坚信这些记忆没有失去，而是流落到某个地方，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所以简隋英对邵群的话并没有表示质疑，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把车钥匙圈套在自己指尖，又隔空在邵群眼前点了点道。“知道了，下班回家了。” “慢走，一路顺风。”刚才还兴致勃勃追过来的人还没说明目的，就已经停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目送着简隋英离去。 “有那么熟嘛。”简隋英脚步没停，只默默垂下了眼，无声的想。 可非要顺此细究下去，邵群对他的态度也确实古怪。邵群到底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他，简隋英搞不清楚。对于邵群，他搞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比如说莫名其妙的军转警，以邵群的家世，明明在部队有更好的发展，却在最适合晋升的年纪调离了部队。再比如说，他对各种人诡异的态度，他像是对警队的所有事务都感到好奇，但实际上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好像这个地方只是他的一个栖所，他做这些只是为了假意融入，实际上他根本不在其中。 “局外人？”简隋英想着像是在问自己，随后觉得有些可笑，邵群究竟如何，怎么都不是现在需要探究的问题。他自己的事儿也一团乱麻，无力也无心去思索太多。 可念头这种东西，只要稍微一露头，他的自由生长可能就不太受大脑控制了。况且，人也经常会被某种隐秘的、难以名状的独享欲所驱使，即便表现的十分不在乎，可邵群身上某些不为人知的，只被他一个人探究到所带来的隐而不宣的成就感，就足以给已经冒出头的年头提供足够的养分，随后眼睁睁的看着这种念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莫名的，简隋英想喝点酒。简隋英好酒但不贪杯，尤其是有要案的情况下，一般不轻易喝，可这晚他就是想喝一些，于是想也没想的拉开了酒柜。简隋英还记得这里他放了几瓶好酒，可惜，酒柜被拉开的那一刻简隋英就知道，记忆出现偏差有时候还真算得上是个大问题，就比如说现在。 简隋英自认没什么酒瘾，过往也么没有过因为喝不到酒就抓心挠肺的时刻，但就像刚才说的，某些念头一旦滋生，事后如何发展全然不由大脑控制。况且简隋英也不是个因为这点儿事就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拿起了车钥匙趁着天还不算晚二话没说奔向某个酒吧。 酒吧不是他过往习惯去的，但简隋英并不觉得陌生，熟门熟路的坐到了吧台，随后又让服务员随便给他上了杯酒便低头抿了起来。 酒的味道很烈，又带着几分醇厚，的确是他会喜欢的口味。“现在服务员眼也这么毒的嘛。”简隋英一边喝酒一边思索着，许是他想的过于入神，一时间竟没发现身后已经多了个人。 邵群从他背后伸出手，越过他的肩头在桌面上点了点。“隋……”邵群刚吐出一个字，就对上了简隋英扭头撞过来的目光，很好的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又收回手慢悠悠的叫道。“简队，，没想到你也喜欢来这儿。” “碰巧路过的。”简隋英坐好身子斜睨了邵群一眼漫不经心的说。 “嗯，这儿环境还算不错。”邵群那双眼难得没什么焦距的在桌面上轻扫， 又有些茫然的从口袋里掏出支烟放到嘴里轻声道。“简队，有火儿吗？” “你是从来不带这个东西吗？第二次了。”简隋英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他还记得上次邵群在警队跟他借火机的场面，那时他好像颇为亲切的叫了他的名字。所以他当时是不是被气糊涂了，所以才没注意。“喏。”不过这一次简隋英没和邵群针锋相对，而是把放在口袋里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能感觉到邵群接过打火机的手在他的指尖有一瞬间的停滞。简隋英眼神儿微滞，快速的收回了手，侧过头不想去看邵群的目光，专心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那杯酒上。 他能感觉到邵群在打量他，被注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可简隋英没有动，只是混身的肌rou情不自禁的发力，在邵群有意无意注视的目光下，背脊悄然挺直，拉出条好看的弧线。 他不知道邵群打算从他身上看到什么，也没有让自己隐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曝光的打算。他没有阻止邵群也没有发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从邵群投过来的目光里没看到那种惯有的笃定，而是带了些不知所措。像是莫名被投入到某种空间，对什么都感到陌生却不想被任何人知晓的人一模一样。 不过很快邵群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比以往做的更为滴水不漏，滴水不漏到，即使是单独对上简隋英，他也没带上语气里的那些意味不明，而是十分健谈的找了些趣事和简隋英聊了起来。 不得不说，不阴阳怪气，语调不尖锐的邵群算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尤其在环境嘈杂，但没什么人说话的酒吧，和这么个人喝着酒不咸不淡的说着话算是种不错的体验。 不知不觉间，简隋英已经喝了不少，虽然竭力掩饰，可脸上的醉意已经很明显了。“诶。”简隋英晃动着面前的杯子朝邵群仰了仰下巴。“说了一晚上各种各样的案子，你这么喜欢办案吗？” “不算吧。”邵群回想了一下这两年的办案过程，认为绝大部分都称不上是美好的回忆，因而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这不是工作吗。” “现在不是下班时间吗，难道你喜欢下班时间谈工作？”简隋英笑了笑眯起眼睛问道。 “也不是，还以为你会对这个感兴趣一些。”邵群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说。“你不是警校毕业的吗，如果不喜欢这个，应该不会专门考警校吧。” “也不一定。”简隋英下一杯准备要惯到嘴里的酒杯停到了唇边儿，隔了几秒才慢悠悠喝下不紧不慢的说。“没准儿是为了气谁呢？” “你不像是这种人。”邵群摆弄着面前的打火机摇了摇头道。“你是个聪明人，为了和某人堵气，搭上自己一辈子的事儿你干不出来。” “你这话说的像是很了解我。”简隋英确实已经喝大了，换做平时，他能把点到为止的艺术演绎到极致，断不会把某些猜测直接宣之于口。唯有酒精上头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子不管不顾。“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邵群没说话，而是拿着简隋英的火机又点了一直烟，瞥了眼吧台上已经被简隋英喝的摆成一拍的空杯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简队，你该回去了。” “是吗？”还记得自己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简隋英嘴角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简隋英的唇很好看，薄厚适宜，连勾起的线条都十分优美，唯有垂下的时候因为不自觉划出的弧度透出几分嘲讽。“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可惜简隋英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因为邵群，而是在他问完这句话以后，整个人就被酒精卸了力，直接趴到了吧台，身子还有些控制不住的往下滑。 “……”邵群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只好拉着简隋英用力把他往吧台上拽。可惜简隋英醉的厉害，根本没有支撑点，只顺着能滑的地方往下滑。邵群没办法，只得扶着简隋英的腰把他从吧台上拉了起来。“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送你回家。” 简隋英着实醉的厉害，脑子里的思绪完全无法整合，唯有凭着本能搭上了身边儿能搭人的，似乎觉得这姿势挺舒服，简隋英又把脑袋也搭了过去，甚至还在那处蹭了蹭。如若不是醉的彻底，简隋英大抵是不会做这样的动作的，又或者，清醒的他已经扯住了邵群的领子面色阴沉的质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家的地址。 这晚简隋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邵群是什么时候走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以及他这晚有没有继续做梦。不过有一件事却很清楚，那就是他和邵群之间变了。 这种变化很微妙，微妙到除了他们本人，甚至连警局里任何一个侦察高手都察觉不到。虽然他们还是维持着表面上那种针锋相对，偶尔透漏出那么一点点惺惺相惜，可简隋英发现，落在他身上的那种目光没了，没有笃定，没有茫然，没有探究。 这种目光曾经让简隋英一度觉得无所适从，又忍不住回避，也算是两人关系岌岌可危的元凶，可有一天就这么突然起来的消失了，简隋英反倒不知道这到底该不该庆幸。 不过时间没留给他太多私人空间。情绪上，简隋英没想明白没有这种目光合适还是不合适。工作上，简隋英也没想明白凶手到底跟死者有什么深仇大恨。前者简隋英能让自己尽量忙碌起来不去考虑，而后者……简隋英有可能不需要去考虑了。 城郊发生第二具尸体的时候简隋英正在出外勤，得到通知后的简隋英在数秒的寂静后，忽然放下了手里现有的一切材料直奔现场。 邵群带着人已经在现场等候许久了，他们队是最先接到报案听说出现不明男尸的，因而顺理成章的由邵群这一对出警。可到了现场，不仅邵群，连带着同组的几个小警员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个死者也是被从背后一刀毙命，而且下体也被割掉丢到一旁垃圾桶里。一个月内，两起案子作案手法出奇的一致，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邵群组的周副组长几经衡量后向邵群提议道。“要不让简队他们也过来吧，他们已经查了一个月了，线索肯定比我们多，就算是让他们过来看看是不是模仿作案呢。” “不会是模仿。”邵群不紧不慢的说。 “为什么？” “因为案子没破，细节都没公开，哪能扎这么巧，位置都跟上个一模一样。”邵群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看着周副队意有所指道。“总不会说是咱们内部人干的吧。” “我可没说！”周副队慌忙摆了摆手。“邵队，话可别乱说，让别人听到我还在这儿呆不呆了。” “开玩笑的。”邵群从善如流的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别那么当真。给简队打电话让他有空过来看看吧，你说的对，他们组跟进上个案子都有一个多月了，细节方面儿肯定比我们熟，让他来确实一下连环杀人犯的可能。” 简隋英到的很快，身边儿还跟了个拖油瓶一般的小刘。正经事儿面前，邵群没说什么废话，而是第一时间把现场的材料递到简隋英的手里，又怕简隋英一眼注意不到重点，直接给简隋英口述起初步检查报告。 “死者崔明，46周岁，无业。”邵群语速飞快的说。“死亡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1点至4点之间，致命伤在背后，一刀毙命，由今天清晨被附近清洁工在垃圾桶中发现，同时被发现的，还有……被割掉的下体。” 简隋英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从周副队口中简要的听到了一些，可又听了邵群十分仔细的介绍，简隋英还是觉得有些震撼。两个案子相隔时间这么短，手法又出奇的相似，很难不联想到连环杀手。 简隋英眯起眼睛看了邵群一眼，想了想还是透漏出了自己组办案的一些细节问道。“这个死者，生前有被逃脱了的诉讼吗？” 简隋英说的很是隐晦，一没提什么类型的诉讼，二没说跟本案有什么关系，周副队直接一头雾水。可邵群却明白了，他把对着旁边儿的法医挥了挥手，示意可以收拾尸体了，又对着周副队道。“听简队的，去查一下他生前的犯罪记录，包括已处理的和未处理的，重点在……”邵群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才说。“重点死者有没有性侵过他人上。” “啊……”周副队一时有些懵，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匆匆带了个人去做死者的被调。现场还有不少进行拍摄和保护以及调查的警察，邵群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跟着几个人调查现场，直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邵群才递了根烟给简隋英找了个离现场听远的地方点燃了压低了声音问道。“简队，这事儿你怎么看？” “你觉得呢？”简隋英深吸了一口烟没回答，反而问道。“要并案吗？” “我觉得不太出来。”邵群笑了一声道。“我这不是刚接触这个案子吗，就知道手法可能有相似，具体到底是哪儿相似，两眼一抹黑。” “说明白其实也没什么。”简隋英扫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法医队，小声的说。“之前一直不公开不是因为没什么进展嘛，怕不小心透出去点儿什么打草惊蛇。不过这也多亏我们没透出什么风吧，不然第二起案子都不好定性，是模仿啊还是连环啊。” “不用解释，我都理解。”邵群拍了拍简隋英的肩轻声道。“工作嘛，保密重要。但是现在两个案子多少有点儿联系了，这下……” “嗯，手法初步来看确实一样。”简隋英当然知道邵群想了解的重点是什么，直接打断了邵群的话道。“但是有个地方我也没法儿确认，得等法医做详细尸检才能看出来。就是那玩意儿被割掉和死亡的先后顺序。我们那个案子是在前，但死者没有一点儿挣扎的痕迹，也没有药物摄入，你想到什么？” “你是想通过这个顺序来判断凶手的精神状态？”邵群立即接话道，速度之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把两个案子的凶手并称为了一个人。“如果在之后，那可能是泄愤。但是如果在之前，那就可能是……” “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