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书屋 - 同人小说 - 【一人之下】万里天在线阅读 - 二十 生计

二十 生计

    吕慈很少生病,这次却是一发烧就病了个人仰马翻,他在糊涂和憋闷中醒过来,望到窗外的碧蓝天色之前,先看到了袖着手的李慕玄。

    暴雨之后的晴天碧蓝如洗,日光温暖而不热烈,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照得清透,唯有李慕玄的短发和眼瞳仍旧黑得不见天日。

    李慕玄怕吕慈跟王耀祖似的一病就死,吕慈晕了多久,他就在旁边等了多久,现在人醒了,一口气叹出来问:“那什么……你带钱了么?”

    吕慈不能理解似的愣一下,随即脑袋里又开了锅,他离家之际就带了串车钥匙,后来车和钥匙都撂在了火车站,至于钱这东西,还真没想过要拿。

    幸好他们所在的屋子不像病房,想来没有拖欠住院费的风险。

    李慕玄略显烦躁的抓了把头发:“那完蛋了,我剩下的钱全给你付医药费了,手机被你家里人扣住的时候就给搜走了,支票本子和印章也不在身上,现在该怎么办?”

    他发现这一点后,第一反应是找掌门,然而等借到诊所里的电话,他才想起自己把无根生的号码给背串了。类似的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但以往遇到这种事,还有苑金贵他们替他传话,总不至于找不到人。于是他一直是不肯认认真真的去背无根生的手机号,现在碰到麻烦,后悔也晚了。

    吕慈掏遍全身的口袋,连被黄鼠狼当窝趴的那个也没放过,最后总共就摸出来一卷湿透后又晾干的钞票,数额不算小,但他和李慕玄一样,从未在钱上发过愁,这时候对着仅剩的家当,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慕玄对钱没有概念,可他总记得小时候靠在父亲怀里,看大人在年末对帐的场景,默默计算了一番道:“我看这钱结完房费,也就够吃几顿饱饭的。”

    凭他们两个的饭量,吃饱是没问题,但想吃好是不可能的了。

    李慕玄那天是冒着暴雨出的火车站,他来过四川几次,但去的地方有限,基本都是全性成员聚集的地盘,所以跟两眼一抹黑也差不多,本来是想直接找家医院待着的,等一掏口袋只能是拐弯去了诊所。

    小诊所价格低廉,医术也潦草,治个发烧昏厥倒是没问题,可住是绝对不包的,而想在短时间内空手租到房子又不可能,最后还是只能住酒店。如此花销下来,他现在是彻底的身无长物,除了身上的衣服,就剩下万少爷给的那把伞。

    吕慈默默听李慕玄说完,面上是漠不关心,暗地里则是纷繁复杂,不知所措,他欠了李慕玄人情,往小了说是共患难,往大了说是救命之恩,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轻如鸿毛,能够翻脸就忘的。一点微妙情绪风一样从心底掠过,他如释重负的想,自己总算是没有理由去杀李慕玄了,哪怕对方以后还是要在全性里混到死。

    两人都是平生第一次过精打细算的日子,出去酒店走上一段,先找了个路边的小面馆解决伙食问题,等椅子上的碗摞到半人高,退回来的押金也被吃完了。

    吕慈拄着胳膊坐在矮凳上,开始跟李慕玄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生计,然后他们发现,彼此在这方面堪称一对相见恨晚的知音——谁也不是过日子的那块料。

    王耀祖遗留下来的财产足够李慕玄坐吃山空一辈子,他毕业后压根不曾工作过,更不知道该怎么找工作。吕慈倒是有工作,但是回首往昔,大哥和吕家就是他的事业,他去做警察,只是因为大哥在这一行里而已,并且现在大概率已经被开除。

    李慕玄的不菲身家全丢在了北边,看着倒是半点也不着急,他不以为然的表示:“算了,别想了,大不了我找朋友借点,等回到北方再还也就是了。”

    王耀祖是早就不在了,但老头子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他们不拿他当小辈,他也不拿他们当长辈,细论起来,四川地界里的那位朋友还得叫他一声叔叔呢。

    可是吕慈无端冷笑了一声:“全性的朋友?”

    李慕玄的好心情被他笑得荡然无存,即刻反唇相讥道:“那你倒是先试试看正道的朋友还肯不肯搭理你。”

    不等话音落下,讲话的人就已经后悔了,因为吕慈脸色骤变,他没有回嘴,而是猛然将脸扭到另一侧,是个气得要发颤的模样。

    李慕玄没想吵架,只是气吕慈先出言讽刺自己在先,这时还击过了头,想改口又拉不下脸,索性冷哼一声,也摆出了个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正置气之时,黄鼠狼爬到椅子上,先看着比它高的空碗咔咔叫了两声,见无人回应,也没惯着他们两个,直接一抬爪子把碗给掀了。碗是粗瓷质地,等他们俩回过头,已经在路边碎了个干净。

    钞票卷子因此又薄了一层,再这样下去,他们至多再过两天就得断炊,不得不先把想法子开源当成第一要紧的事。

    吕慈在时务面前是懂得压制脾气的,他匀出钱来买了条小鱼喂给黄鼠狼,背靠道旁的老树对李慕玄承认道:“其实你刚刚说的没错,这个时候恐怕没人敢搭理我。”

    他是心平气和了,李慕玄所接的话便也偏于柔软:“你别灰心,我看你要是开口,肯定还是能借到钱的,那个小胖子不是跟你挺铁的么?对了,陆瑾肯定不落井下石。”

    王蔼是吕慈最好的朋友,但问题恰恰出在这个好字上,他们两个关系好,父辈的关系更是不差,他前脚接到消息,吕仁后脚就得杀过来。至于陆瑾,吕慈做了个复杂表情:“谁告诉你我跟陆瑾是朋友了?我跟他打小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陆瑾交际广泛,朋友遍布整个正道,从上清龙虎这样的大派到火德宗、诸葛家这样的宗门,全都有他的好友,然而跟四家中年龄最接近的吕慈,真是两看相厌,交集全靠四家绑定。

    李慕玄烦透了这些弯弯绕绕,登时又没了好话:“你哥结婚能请那么多人,你人缘怎么能差劲成这样?”

    吕慈哈了一声:“我人缘要是不差,怎么可能会认识你?”

    他们你来我往的斗了好一会儿的嘴,等黄鼠狼把鱼骨头都给嚼完了,总算拿定了一个捞偏门的主意——找个地下擂台赢上一笔。没办法,他们两个四体很勤,五谷也分,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正经来钱的营生真是做不得。

    吕慈太了解自家的势力和吕仁的能力了,恐怕早在家里人发现他和李慕玄一起消失的那一刻,小栈的人就在找他了。他还不知道,自家人这时快忙疯了。

    苑金贵的本行并不是办报,之所以开报社,完全是兴趣使然,他平生最爱在话术上做文章,若是遇到值得探究的乐子,也无所谓得罪谁,故而得知李慕玄那天夜里一去不返,便结合先前的猜测,有鼻子有眼的撰写了一篇花边新闻出来。

    托这篇文章的福,吕家主的病装了一天就装不下去了,他书房里的电话响得快炸了!

    丑闻既是闹得满城风雨,其他门户里的人也就不便再装聋作哑。

    陆宣为人良善,先打电话问候了老友的健康,然后委婉表示:儿孙自有儿孙福,别真把自己气死了才是正经。

    吕家主想起陆宣家里克己复礼的陆瑾,痛苦得很想亲自去抽吕慈一顿,然而类似的电话直到傍晚也没消停,他严肃申辩到了麻木的地步,连出家门的老脸都没了。

    术字门的胡图大师是个术痴,直言不讳的在电话里表示大概是吕仁这次结婚的日子选的不好,等下次他家二小子结婚,千万得选个五合吉日,不能再挑小吉日了。相比之下,廖胡子的话都更中听点,他只是问吕家主有没有把吕慈扫地出门的打算,若是有的话,他可以从中牵个线,送这小子另投他门,比眼睁睁瞧着走岔了道来得强。

    吕家子弟从来没有另投他门的,若是练不成如意劲,于修行一道上就只能蹉跎。廖胡子是关石花的师父,曾经在东北看顾过吕慈一段时光,话说的直接,但意思是好的,是怕吕仁着意放出去的话并非虚言,真得打算把吕慈跟全性恶童一起格杀勿论,所以先递个台阶过来。

    吕家主谢过廖胡子的好意,可是并不干涉吕仁放出去的话,因为若是不这么讲,外人肯定要说他治家不严,而吕慈的水平在同辈中有目共睹,再加上这几年名声大噪的恶童,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安危真是用不着他cao心。

    如此在家愤慨到傍晚,他见大儿子去了迎鹤楼迟迟不归,决定拔掉电话线继续装病,但仿佛是年轻时缺的德统一报应了回来,当天半夜又传出消息,长鸣野干被人打了。

    与此同时,吕慈跟李慕玄各自发挥人脉见识中的所长,当真在午夜时分找到了一处能够隐姓埋名赚笔快钱的地下擂台,这地方开得隐蔽,然而上台的选手皆是异人,是个规则有限,不问身份的角斗场。周遭观众的身份比选手更复杂,有异人也有普通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钱,并且能把人命当乐子看。

    吕慈办案时查过比这更群魔乱舞的场子,进来时看到台上的输者被打断了脖子歪倒在地,面不改色的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胜者的水平,而李慕玄看到输者被人跟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则是胃里一阵翻涌。

    “那个人不会死了吧?”李慕玄在观众狂热的呼喊声中低声发问,他身处全性,然而并没有见过这样不把人当人的场面,王老头拿钢叉钉小时候冒犯他的大侄子,都没冲着要害下过手。

    地下擂台摆在整装过的防空洞里,灯光又是刻意的只往台上落,观众们的面容全都晦暗不清。

    吕慈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看清了李慕玄的目光——近在咫尺的黑眼珠子睁得太大了,惊愕明显得根本藏不住,他轻飘飘的说了句:“你没杀过人吧。”

    李慕玄汗涔涔的想要嘴硬,然后就听到他又说:“我看那更像是受了伤,大概是被拖下去治了吧,捞偏门就怕有命赚钱没命花,你要是看不下去,我们就换个地方再找。”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能让他们两个捞偏门的地方其实不多。

    正道中也有混混一样的组织和帮派,首先就先排除了大部分能见光的场子,至于余下的,不是初来乍到没有门路,就是沾了修行人的大忌。

    李慕玄到底是没有走,他只是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但并不怕跟人动手较量,打一架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跟白送钱给他也没差别。

    擂台十分简陋,不过是在周遭围了一圈肮脏绳索而已,上面满凝着干透的血渍。前一场比试的胜者是个小山一般块垒分明的壮汉,瞧着像是跟横练有关的门派出身,这时正在等待铃响之前,有不怕死的新挑战者上台。场上的奖金已经累积到了可观的数目,若是守擂到底,这些就都是他的了。

    李慕玄嫌弃绳圈肮脏,想要直接靠倒转八方跃上台去,然而纵身之前硬生生刹住了步伐,顺便还把准备跟他抢跑的吕慈也给拽了住,他问:“你知道规则么?”

    “不知道。”吕慈答得理直气壮,“反正上去凭拳脚功夫把那人打趴下就行了,手段能不用就别用。”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全性和正道的差异被模糊到了极致,但他们俩的手段却是不便用出来。如意劲是吕家的家传,异人就没有不认识的,亮出来等于宣告他的身份;倒转八方倒是还有几个流派分支,可是练成天下一绝的只有鬼手王,谁都知道恶童李慕玄是他的传人。

    不等李慕玄跟吕慈就规则探讨出个所以然来,擂台另一边已经有个跟壮汉势均力敌的大个子抢先一步上去了,他们暂且转移了注意力,预备着从这一局中摸清规则。

    吕慈的目光本是扫向台上厮杀双方的,可眼角掠过对面的观众席时,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人影。那人跟个鬼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了,侧身时的帽檐也压到了鼻梁处,可下半张脸分明属于他认识的人,那样冷硬的线条跟记忆中的杨烈完全重合。

    今晚这个偏门似乎捞的不太是时候,吕慈没有依靠微弱光线确认这个古怪观众身份的打算,但身侧先有了异动,有人挤过来挡住他的视线,戏谑道:“吕二少爷,一阵子不见,你这是换人亲近了?真是让我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