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与弟子相互厮杀

    勇者辛美尔死后第五年·北部高原·托托法村边界木屋。

    养一只人类比想象中要困难许多。

    食物、水、温暖的床铺。学习、社交、自我意识的培养……

    长生种对时间的感知远比人类要弱。

    阿利西奥透过厨房左侧的毛玻璃窗向外看着，静静地思考。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三月刚到就已经是早春天气了。昨夜风很大，把空气吹得干干净净。

    这风似乎还能吹走时间，使之飞快的逝去，也使大魔族一时兴起捡回的女孩长高长大，在木屋的空地上专心致志地练习魔法。

    平底锅里的鸡蛋面糊慢慢嘭起，散发出黄油和砂糖织出的甜蜜芳香，但随着时间慢慢走过，锅底也开始溢出淡淡的焦糊味。

    “能让热香饼变得好吃的魔法。”

    阿利西奥取出法杖，娴熟地往成型的薄饼扔去一道法决，修正分心造成的小小误差。

    “蓝莓、覆盆子，接下去是什么来着……枫糖浆？”

    身形高大的魔族用修长厚实的双手小心拈起几颗洗干净的莓果，叠在热香饼堆中央，又浇下份量足够的枫糖浆。

    一阵首饰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阿利西奥，我饿了。”

    整个清晨都在练习基础杀人魔法的少女拖着疲惫的脚步，推开木屋的门，循着香味来到厨房。

    “你又用魔法了啊。”

    碧绿如湖一样的猫眼中盛满嘲笑。

    “做几张热香饼而已，阿利西奥真的好笨。”

    三年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足够少女明白眼前大魔族对自己的无害性。

    看着阿利西奥，她会想起曾在图画书里看到过的海洋巨鲸。因为太过庞大，无论是什么样的掠食者都对其不感兴趣，于是互不干涉地存在着。

    阿利西奥就像海洋巨鲸，实力和寿命都是另一个次元的存在，面对她花样百出故意制造的种种事端，永远都只会回以不愠不火的温吞应对。

    “先去洗手，再吃饭。”

    阿利西奥捉住一只脏兮兮的猫爪子，夹着她，将女孩的双手按进水池。

    “喂！不准像野兽一样对我！”

    少女猛踢魔族的小腿胫骨。

    大魔族低头看了一眼脸颊红扑扑、活蹦乱跳的人类少女，一如既往地容忍了她的大不敬：“将脏东西吃进去，你又想像小时候一样食物中毒吗，莱莎？”

    女孩的身体僵住了，随后，尖叫拔高了一个八度：“明明是你做的料理太黑暗了！”

    是这样吗？

    阿利西奥歪头回忆片刻。

    莱莎刚被他带回来时，大概有整整一天拒绝吃任何东西，渴得实在受不了了，才试图背着他偷一点水喝。

    最后还是阿利西奥许出“会倾尽全力教授你杀死魔族的魔法”的承诺，她才同意接受他的“饲养”和“教导”。

    第一顿饭是阿利西奥照着记忆做出的炖魔兽rou。

    前两天他刚刚处理了一头啃坏托托法村农田的狮子猪，村长为表感谢，送来一条处理好的猪后腿，又贴心地用民间魔法做了保鲜，他才不得不收下。

    阿利西奥那时还不知道土豆与胡萝卜在下锅前需要清洗去皮、猪rou得剁成能入口的大小，锅里的水不能太多或太少，以及人类的食物还得加入复杂的调味料……

    总之炖出来的东西，称为“料理”实在太过勉强，莱莎吃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

    阿利西奥误以为她在闹脾气浪费食物，逼着莱莎吞了半碗炖rou，夜里女孩就拉肚子发高烧，他只能深夜敲开村长家的大门，被村长的老婆阿克谢夫人好一顿调侃。

    大魔族的情绪很难有什么波动，但事情看着很简单却怎么也做不好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一向离群索居偶尔充当冒险者的阿利西奥也只好认认真真跟阿克谢夫人学了一段时间厨艺，才没有让刚开始培育的人类弟子死于饥饿或食物中毒。

    料理的味道渐渐提升，但更进一步的还有营养上的搭配。

    人类活着不是靠吃，而是靠消化。

    水果、蔬菜、蛋奶、rou类提供不同的营养，好或坏的搭配对肌rou、骨骼甚至心情都有极大的影响。

    这是身体以魔力构建、菜谱上只有人类一款美味料理的魔族很难理解的。

    还有对时间的感知。

    阿利西奥觉得三年对学习烹饪而言实在太短。

    莱莎则认为三年还做不好几道菜全靠魔法弥补的魔族实在是大蠢蛋。

    女孩像猫一样扭了扭身体，把手上的水全数蹭在大魔族的长袍上。

    “今天你要教我什么魔法？”

    狼吞虎咽了两张热香饼，莱莎又挤了一堆枫糖浆在剩下的饼上，无视魔族不赞同的目光。

    “魔法的学习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你已完全掌握了基础攻击和防御魔法，现在要努力提升魔法的密度。”

    “……每时每刻将魔力压缩成十分之一已经很难了，还要继续提升魔力密度？喂，就不能教我些特别酷炫的元素魔法吗？”少女不满地挥舞刀叉。

    “基础攻击、基础防御，提升密度，又老派又单调，像我奶奶会用的，练习起来也好枯燥。”

    “你觉得枯燥的魔法，勇者小队里的魔法使用它们杀死了魔王。”阿利西奥语气严肃地说。

    “魔族的天性让我们无法隐藏魔力，所以魔法使将自己魔力压缩到让魔族无法窥破的地步，借此欺骗我们。杀人魔法出现的时间很短，魔族还未对此形成条件反射的防御神经。只要能将密度和速度提升到极致，简单的魔法也可以毁灭‘七崩贤’那样的大魔族。”

    “也就是说，连阿利西奥你也可以杀死咯？”少女在椅子上晃着脚，听得很认真。

    “当然可以。”大魔族平静地回答。“毕竟，我的魔力和掌握的魔法都远不如‘七崩贤’。”

    “这样真的好吗？”莱莎问。“未来的我会杀死阿利西奥哦。”

    “这正是我期待的事。”阿利西奥将手放在胸前，聆听自己的心跳。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一段时间前拜访的“黄金乡”，想到禹禹独行在探求人类道路上的索莉缇尔，还有死在数前的魔王。

    对他们的做法，阿利西奥谈不上认可或不认可，但已目见了失败的结果。

    如果能与人类产生更亲密、更深切的羁绊……

    “与一手抚育养大、完全继承魔法衣钵的弟子相互厮杀，无论哪一方死去，后悔也好悲哀也好，我大概都会体验到某种崭新的‘情感’吧。”

    阿利西奥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