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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假正经探兄弟情 真急色暗打飞机

    

 第二回 假正经探兄弟情 真急色暗打飞机



    十三岁那年的某天,阳光和煦,土地干燥,施神释坐在家附近公园的树下看书。

    书被立起来放在屈起的双膝,眼睛与之持平。这是父母怕他危害视力又伤脊椎,严格纠正过的姿势,他早已习惯。

    有个年纪相仿的男生从他背侧的另一条羊肠小道慢跑经过,远远地就注意到他。零星的银杏叶往下落,施神释纹丝不动,像极了一尊安静的雕塑。

    那男生悄悄过去,忍不住躲在树后,探头偷看他的书。施神释的拇指捏在书的一侧,恰巧停在这段。

    “……树的阴影落在你的头发与膝上时,我便要将我小小的影子投在你的书页上,正投在你所读的地方……”

    恰巧,巧就巧在那人的影子,也刚好落在了这里。

    施神释转头去看影子的来源,身形清瘦,眉眼英气的男生慌忙道歉:“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施神释摇头说:“没事。”

    对方为了填补尴尬,话不自觉地说得密了些,殊不知这使氛围变得更为尴尬:“是泰戈尔的诗集吧?这篇课本上也有,我们语文老师特别喜欢,觉得非常感动,当时还……”

    “是吗?”施神释打断他,“我觉得写得很悲伤,这个母亲的孩子消失不见,而她却无动于衷。孩子变成了花,偷偷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变回人,母亲才发现他,甚至反过来责怪……你说,是不是挺可悲?”

    男生怔住,这是他不曾想过的角度。他便带着有些钦佩的目光向施神释伸出手:“你好,我叫李昙道。昙花的昙,道路的道。”

    对方握住他的手:“你好,施神释。神仙,解释。”

    李昙道笑着皱起眉:“施神释?这个名字……”

    “是陶渊明写的一首诗,我奶奶喜欢,就用了标题。”施神释看他困惑的表情也笑,“听上去是不是很奇怪?”

    对方只是认真地答:“不,是我没读过这首。”

    “回去再读吧,”施神释起身拍下裤子上沾的尘土和草屑,“我该走了,晚一点回去,他们又要担心了。”

    李昙道就跟着他一起走:“你家离这里很远?”

    “不,在闻溪苑,你呢?”

    “我家也在那里!巧了。”

    “那,一起回?”

    这是施神释和李昙道初遇时的场景。

    施神释在医务室躺着,他仿佛回到了那天,嘴里还念念有词。李昙道听出来是《神释》那诗,摇头叹气,对校医薛婕说明:“本来中午还是低烧的,睡了一觉更严重了。”

    薛婕看他脸上那不知是水渍还是汗在滑落,想必又是撑伞又是扶人地一路过来。她扯了几张卫生纸递给李昙道,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把施神释那的体温计拿出来瞧。

    “不是太糟,吃药就行。”

    薛婕熟练地配着药,李昙道在她背后又淡淡提一句:“最好还是用小柴胡颗粒吧,他胃不太好。”

    想不到这学生还稍微懂点药理知识。薛婕转过身,边拿纸包着药边说:“行,也开了些治肠胃的中成药,刺激性都不大的,放心。”

    听施神释来来回回念的都是那几句,薛婕笑着问李昙道:“他念叨什么呢?发烧还在背书,怪用功的。”

    李昙道把另一只校服袖子拧干水换到施神释额头,缓缓摇了摇头:“背书是背书,用功的话,睡觉倒是挺用功。”

    薛婕把一袋药递给他,李昙道往里一看,多了瓶酒精和一次性镊子、棉球,马上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但还是静静等薛婕解释道:“不嫌麻烦的话,最好还是给他擦擦身体降降温,不要擦胸腹,免得出其他状况。记得提醒他,药在饭前吃。”

    “好,谢谢薛医生,那我带他走了。”李昙道捡起地上撑开的伞,将药挂在伞把上,边扶施神释边往外走。

    等烧昏了头的施神释彻底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换过睡衣盖着被子,舒服地躺在宿舍的床上。背对他坐床边的李昙道还没发觉,他便轻轻咳嗽一声。

    李昙道没有回头,像是在写什么东西:“醒了?感觉怎么样?”

    施神释手伸出被子去扯他衣角:“干嘛呢你?”

    李昙道这才转过来,拿起手里的物理练习册向他示意:“赶作业呢,明早就得交。”

    施神释瞥一眼放他膝上的另一本:“那是我的吧?”

    李昙道说:“是,睡这么久,既然醒了,就起来做题吧。”

    这学习委员兼物理课代表的确爱岗敬业,无论到哪都坚守本心。自己学就罢了,他施神释病刚好些,就被拖着学。

    此刻他脑子活泛起来,但怎么回的宿舍,衣服怎么换的却全没有印象了,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念叨过什么,他怕把某些私事说漏嘴,试探地问李昙道:“我发烧……有没有讲不该讲的东西?”

    李昙道忽然笑了:“你说你一直想告诉我……”

    施神释僵住:“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高一就开始喜欢汪屿了。”

    看来是没说什么了。但李昙道这小子趁火打劫想套话,未免忒嫩了点儿。施神释这才放宽心,故作惊讶地问他:“真的假的?”

    李昙道没作答,侧身靠在床边的爬梯,低头翻看着练习册自顾自地说:“还想躺就再躺着吧,我等下出去,晚饭想吃什么跟我说。”

    施神释一语不发。

    李昙道立即猜到他的心思:“没胃口也得吃,我帮你带点粥和小菜。”

    施神释的视线落到他的手腕,袖口规整地叠起来,手表取了,暗红色的线蜿蜒在他皙白的皮肤之上,却又隐隐约约像条小蛇游弋在他皮rou里。

    施神释看得痴了:“以前没发现,你手上竟然有道红痕。”

    李昙道掏出裤兜里的表,不慌不忙地戴上:“是胎记,挺怪的,所以遮着。”

    “不怪,挺性感的。”

    施神释盯着他的手,沉思片刻道:“天生就挨铐。”

    施神释胡话说得习惯,李昙道自然也听得习惯了。他不理会,转而去查看晾在阳台的校服。

    施神释隔窗看他揉着衣服微微皱起眉,记起来失去意识前,那人为了及时给自己额头降温,打湿了校服袖子,便对他说:“还没干吧?穿我的。”

    李昙道把校服搭在肩上,走过来问他要吹风机。

    施神释指了指门边的储物柜:“左上,我的。”

    李昙道说翻过了,没找着。

    施神释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倒是,怎么知道他的柜子是哪一个。手往搭在被子上的校服口袋里一摸,是了,钥匙还在他那里。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被对面宿舍的借走了还没还回来呢。”

    李昙道把校服披身上,拿过放在窗台的保温杯打开递给他:“走了,趁下课之前把晚饭买了,不然又得挤破头。”

    施神释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我水杯怎么在这里?你回去过一趟?”

    他问出口又感觉自己确实把脑子给烧坏了不少,李昙道即便是再爱学习,也不可能随身把练习册带着。

    “回去帮咱俩都请了假,安心呆着吧。”

    李昙道拿起撑在过道里的伞,走之前又往里知会一句:“对了,内裤给你泡盆里了,记得搓了。”

    施神释提起裤腰往里一看,还真换过了。

    施神释大盆小盆都跟他人一样,又sao又粉,想认错都难。

    他耸眉一叹,一时不知该说李昙道这人的确好心又细心,还是闷着sao憋着坏。

    他放下杯子,下床走到洗漱台前看小盆里浸着水沾着肥皂泡的内裤,往头上看,他的衬衫和校裤已被高高挂起。他想象着李昙道摘下手表帮他洗衣服的场景,觉得甚是严谨,又甚是可爱,心里不知不觉开始反复吟诵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待上完厕所坐回床上,惊觉他差点忘掉件最重要的事情。他着急忙慌地翻开枕头下铺床的棉絮,好在东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还好那人没发现。

    李昙道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来时只见施神释已经把靠在床尾的折叠桌板撑开,双手在其上仿照弹钢琴的动作快速敲击,脸上挂着笑朝他说:“听听这水平,贝多芬还是李斯特?”

    李昙道被他逗笑,把饭放在桌上,坐到床边打趣:“发了个烧,感觉比平时精神了不少。”

    施神释边拆塑料袋边说:“你也挺奇怪的,怎么内裤都帮我换?”

    李昙道帮着拿出碗装的饭和菜:“用酒精降温的时候,顺便就换了。”

    “顺便?不太像啊。”施神释凑近他的脸,语速渐缓,“初中我游泳的时候没看爽,现在把我仔细看光了,觉得怎么样?”

    李昙道的喉结上下滑动的速度加快:“腹肌没当年那么明显,其他的不错。”

    施神释已经贴到他耳边,似是快要嚼着他耳骨说话:“其他哪儿不错?”

    李昙道耳朵连着脸,已经红了大半,好在及时地推开了他,正色道:“吃饭。”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辩论似的吃完晚饭,双双埋头专注地做了快两节自习课时间的作业。

    施神释盯着题已犯困了好一会儿,抬眼一看,对方正盯着他在题旁边画的打架的火柴人笑:“不想做了?”

    施神释把笔扔开,双手撑在桌上,眯着眼揉太阳xue:“做得头大,快把你的答题步骤给我抄抄。”

    在每个题旁边写思路,是老谷硬性要求的。从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抄袭,也能看出掌握知识的情况。

    而好些题施神释即便看明白了,也只能鬼画桃符。

    “抄可以,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个事。”李昙道把练习册转向他那方,“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回到你初中那时候的学习状态。”

    施神释睁开眼瞪着他。

    李昙道接着说:“你是在为自己学,不为你爸妈,更不为其他人。”

    “为我自己?那我比现在不上不下这样吊着更差。”

    “你不考虑未来吗?”

    “不想考虑。”

    施神释心说没有未来,未来反正就是个死。

    “但我想我们还在一个学校,至少,离得不那么远。”

    李昙道目标是首都最好的医科大学,施神释却不喜欢那里干燥又多雾霾的天气,只想就近考去个和家乡气候相似的省市,况且按他教师之家的意思,那里也有个不错的师范大学。

    “上学期分班是运气好,把我们三个分一起。以后自然各奔东西,哪来那么多巧合?”

    “我说的是你和我。”

    施神释听见这话明显愣了一愣,但还是转着笔笑道:“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难舍难分。有缘江湖再见,你说是不是?”

    李昙道看他又开始用吊儿郎当的态势跟他侃,按下他转笔的手:“说正经的,施神释。你不笨,只要愿意下功夫,上重本不难。”

    顿了顿又道:“那就当是为了汪屿吧。她成绩很好,你为了追上喜欢的人,难道不能拼一把?”

    李昙道,还真是个伤心的笨蛋啊。

    施神释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尝试在其中抓出一丝落寞,然而看了良久,那人眼里有难过,有希冀,独独没有他想要的那一种——放弃心爱之物的不忍。

    他逐渐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从始至终都误会了那人的心思,即便李昙道喜欢男人,或许也不会喜欢上他,而只是把他视作家人。

    这样看来,难怪以前对他说过多少越矩的话,那人都没有异常的反应,原来早已把他视为没有性吸引力的人了?

    想到这里,施神释忽而释然地开口:“前些日子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对方微微摇头:“还没看完,不过你特别折起来的那页,我是看了的。”

    “看懂了吗?”

    “应该是……向人表明心迹的意思吧。”李昙道犹豫地措着辞。

    “那你的意思呢?”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施神释眼神引他去瞧自己的手:“你抓着我的手不放,这又几个意思?”

    李昙道这才意识到,立即缩回了手低头道:“没别的意思。”

    临近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时,施神释执意要送他下楼,走到最后几阶,李昙道停住说:“你对面上铺谁啊,改走读了?空着的。”

    施神释把伞递给他:“嗯,张向阳,怎么?”

    “我下学期可能会住过来,跟我爸妈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

    施神释心里一动。

    “尹红情呢?”

    “她不喜欢住校,而且高三要艺考,没那么多时间在学校。”李昙道向着外面把伞撑开,回头看他,“回去吧,才刚好,别又来一次。”

    “嗯,练习册明天一早我帮你收?”

    “不用,太早了也收不齐。”李昙道手里提着帮他扔的大袋垃圾,白他一眼,“我的放你那儿,你可别到处拿去给人抄啊。”

    “怎么会,要抄也只有我能抄。”施神释看着他故作严肃的表情,本是调笑又赶紧装乖,“不是,我不抄,我实在不会再看你的。”

    李昙道轻轻笑了声:“走了。”

    施神释目送他走远,转身上楼时突然想起什么,朝他大喊道:“李昙道!钥匙!”

    串着家门和柜门的钥匙疾步奔回去给了,此刻李昙道和尹红情同打一把伞缓步走着,要不是李昙道迁就她不想裤子上溅太多污点,想必早已到家了。

    两人都静默着,听雨打在伞面上和车辆鸣笛驶过的声音。这个点了,大街上没几个人,倒是有不少站在商铺下探头探脑躲雨的。

    尹红情看着他们突然开口:“施神释还好吗?”

    李昙道微微点头:“烧退了。”

    双方又陷入沉默。李昙道有心事,尹红情感受得出来。她隐隐地一直想要确认那件事,要问出口却缺乏良机。

    等来等去,就是现在了。

    “你到底是不是……暗恋他?”

    没成想李昙道毫不迟疑地答:“是。”

    尹红情被他的坦诚瞬间噎住,停了几秒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三吧。”

    李昙道想起那次星期五班里大扫除,为了早放学,他和尹红情干活都干得飞快。一路跑着去施神释的学校等他,尹红情跟在后面又骂又喘。

    结果到了却看见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跟在他旁边一起走出校门,一直笑着对他讲话。

    “哈,施神释这小子,趁我们不在,忙着早恋呢。”尹红情手撑着腰,还在原地调整呼吸。

    李昙道转过身,拍拍她肩膀低声说:“走吧。”

    尹红情看他神色不对劲,扯着他胳膊问:“你怎么了,不是说好吓吓他吗?”

    李昙道在前面捏住她手腕,把人强行带走,声音听起来也跟铐人回警局没什么两样:“走,不打扰他了。”

    尹红情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时候都没怎么去找过他了,我去问他,他也不理我。幸好考上同一个高中之后你们才又和好了,不然……”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昙道一眼,“当时还真以为你不想打扰他谈恋爱,没想到,你竟然在吃醋。”

    “是。”

    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施神释的感情,已非“朋友”二字就能解释了。

    “那你给他说过吗?”

    李昙道摇头:“没有,当时说准备中考没时间,就少在一起玩了。”

    尹红情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道:“但他跟我说,是那个女生追他,他从来没领情。”

    李昙道转过脸看她,表情没有,语气倒是有点惊喜:“真的?”

    “是啊,上周晚自习逃课的时候说的。”一阵寒风忽然夹杂着雨飘进来,尹红情不禁冷得一哆嗦,连忙裹紧大敞的校服,“唉,可惜啊,他现在追汪屿去了,要是那时候你早点跟他说清楚就好了。”

    李昙道浅浅地叹了口气:“不,大概会绝交吧,毕竟他不喜欢男人。”

    “那可说不准。”

    “噢?”李昙道转脸直视她眼睛,盯得尹红情发怵,“难不成他跟你说了?”

    “没有!我可不知道。”尹红情抢过伞,埋头挽着他快步向前,“走走走,我快饿死了。”

    这下纵使裤腿被溅得脏,倒也不是事了。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已经躺床上休息的夫妇俩听见动静,李济正要开口让他们自己看着办,覃蕙质却抢先一步问道:“回来啦?桌上有吃的,帮你们热热?”

    李昙道看了眼餐桌:“不用,我们自己来,你们睡吧。”他说着已经走过去,把卷饼和鸭腿悉数放进微波炉。调好时间后,对软在沙发上的尹红情说:“我不想吃,先睡了,你吃完放那儿,待会儿我来洗。”

    尹红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算了,几个盘子算什么,我来就行,晚安。”

    李昙道也道了声晚安,转身进房间,再三确认门已经锁好后,终于瘫在了地上。下午帮施神释擦身体的画面挥之不去,手已不觉伸进裤子里了。

    与此同时,施神释把又多了一篇字的信笺本塞回床下。打开储物柜,看见被那人叠得一丝不苟的衣物上不再打结的耳机,笑着取出放在角落里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