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氨酸【易火】

    李火旺第一次发病其实更早。

    某一天他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自家客厅里。

    那是一切的开始。

    一开始以为是梦游，再后来发现，只要自己开始做梦，第二天醒来都不在自己的床上。

    他有些慌，但没敢告诉mama。

    孙晓琴工作早出晚归，回来就睡，也没发现异常，直到某天起夜看到李火旺蹲坐在客厅里面，正闭着眼睛拿着剪刀狠狠朝着玻璃窗刺过去，她这才发现了自己家孩子的异常。

    她抱着胡乱扑腾的李火旺向医院奔去的时候，从从没想过这以后她有很多这样抱着他的机会，却从来不能抱着他回家。

    孙晓琴带他去了医院，那时候李火旺也就十二三，她抱着他撞到了科室侧门上。

    她抬眼，里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坐在那儿，脸上还有些老人斑，快要没头发的脑壳儿顶上净是麻癞子，地包天嘴巴嘻嘻哈哈看着他，张嘴一口黄牙，嗓子卡了一口陈年老痰似的粗哑：“咳咳咳，我是这里的医生杨疸，你孩子怎么了？”

    孙晓琴抱着咬着她肩膀往下扯rou的李火旺，身体不住地抖，她望着眼前这恶心模样的主任医师，因跑的太过急切的身体本能干呕了一声儿，她倚着门框硬撑着身子，顾不得那么多，着急喊：“…孩子！看看我的孩子啊！！”

    杨疸慢悠悠站起来，晃着走过来肚子上的rou都在颠，他靠近孙晓琴抬手搓了搓手指，慈祥说道：“你这婆娘忒不懂事儿，你要知道这娃儿要治可不便宜啊！你看这，我能轻易告诉你吗？”

    孙晓琴大脑宕机，难以置信望着眼前拥有正儿八经医生证的主任医师。

    这时候的她，还不是那个可以气势汹汹挡在儿子面前护犊子的老将，她有些想骂人，可她的火旺在她怀里开始抽搐了。

    孙晓琴抱紧李火旺，肩膀被李火旺咬的生疼，她手上却攥得更紧，她空出一只手抬起狠狠往上抹了一把泪，撑着个笑脸就往兜儿里掏：“我的不是，您…”

    “别给他。”

    一只还算白净的手握住了孙晓琴的腕，她顺着去看，是一个年轻男人，看着就像个大学生，他身着白大褂，挂着实习医师的牌儿，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色冷肃望着杨疸：“编制都没了还这儿赖着不走，是想让保安把你扔出去吗？”

    说完拽着孙晓琴进了隔壁的科室正门，孙晓琴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找错了门。

    刚进门易东来就将李火旺接了过来，他掰开李火旺的嘴巴，顶出咬进rou里的犬齿，孙晓琴情绪激动，竟也没感受到有多疼，只是觉得身子麻了半边，她看着实习医师将李火旺放在病床上，又给人嘴里塞了块棉布怕咬到舌头。

    易东来转身对着孙晓琴礼貌点了点头，轻道：“您的孩子可能是大脑神经出现了一点问题，初步判断出现了脑部局灶性症状，确诊病因需要做一下腰穿刺才可以下结论。”

    “腰，腰穿刺…”孙晓琴茫然重复。

    床上忽的有了动静，李火旺坐起来，一脸懵的拿下了手里的布，看着孙晓琴有些不知道情况：“妈…？”

    孙晓琴快步走上前将他牢牢锁在怀里，嘴巴哆哆嗦嗦有些说不清话：“没，没事儿，没事儿，我的乖儿子。”

    李火旺回抱着孙晓琴，隔着她望向了那位年轻的实习医师，易东来笑着跟他打了打招呼。

    李火旺收了眼神埋在母亲怀里，又偷摸探出来一个脑袋和他又对视了一眼，易东来这回扮了个鬼脸，李火旺忽的笑出声儿，刚想怼回去，却被一巴掌盖头上，不轻不重的，如释重负似的。

    孙晓琴指着他的脑袋，眼里还噙着泪：“臭小子！担心死我了！还闹腾！”

    “你刚刚还说我是你的乖儿子…”李火旺嘟嘟囔囔小声叨叨。

    易东来笑出声儿，走到孙晓琴身边，提到了方才提到的腰穿的事情，孙晓琴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是知道那东西疼的，但是没办法。

    她只能答应。

    她安抚李火旺，说等下要做个检查，可能有些疼，李火旺乖巧应了，然后抱着她蹭，轻声说：“我听话，mama不要不开心。”

    孙晓琴流着眼泪，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易东来走上前安抚了两下，就让孙晓琴先出去了，又让李火旺躺在床上做些准备，等会儿任职的老医师来了就可以做了。

    易东来看窗外不知道想什么，李火旺趴在床上看易东来，小男孩儿这个年纪皮得很，他悄摸声儿下床躲在易东来后面，刚想吓唬他，易东来猛的一转身，吓得他坐在地上。

    李火旺回了神，坐在地上颇不服气地看他：“你，你欺负小孩儿！”

    易东来单手扶了下自个儿的无框眼镜，笑着说：“嗯？谁看见啦？”

    “…！你…！我要告诉我妈！”

    “哎呦，还找mama啊～”

    李火旺气得转身趴回了床上。

    易东来坐在床边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李火旺往前挪了挪不理他，易东来又戳了下，李火旺扭头拿起枕头来了气性打在他身上，没用多大力气：“干嘛！”

    易东来往人跟儿前凑了凑：“诶，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说。”李火旺故作高冷不看他。

    “等会儿检查可以哭，但不准躲。”

    “哈！我才不哭！我也不躲！”

    “哇～你这么厉害啊！”

    “哼哼当然啦！”

    易东来揉了一把毛小子的脑袋瓜，面上陪他笑，心下却担心得劲。

    来给李火旺做腰穿刺的主任医师叫盛天，他还带了两三个人，老医师进门佝偻着背，白大褂胸前别了个笔，进来笑了两声对着李火旺说道：“小子，准备好了吗？怕不怕啊？”

    “我才不怕！”气儿有点虚，但声够大。

    李火旺脑袋埋在枕头里，手上攥着床单。

    易东来站在床头，握住了李火旺的双手，李火旺刚想开口却忽的感觉自个儿其他地方也被按住了，双腿腰腹半点儿没落下。

    他被迫侧卧，身体被迫蜷腿弓起来，只觉着后面一个针毫无前兆打进来，那块地儿就麻了，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可就是瞬间，忽然一下的疼痛顺着腰际往里钻，李火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刚想动易东来却牢牢卡住了他的手，另外的助手也按实了，看到易东来，小孩儿才想起来要面子，咬着牙掉眼泪也不躲。

    “真棒，再放松些。”易东来笑着夸他。

    李火旺低低的呼气，好在时间不长，很快就结束了，盛老医师走之前也夸李火旺是个好孩子，还说让易东来和李火旺好好相处。

    李火旺软软趴在床上，易东来坐在床尾夸他真是个男子汉，孙晓琴回家去给李火旺做饭了，等会儿来接他。

    结果过段时间才可以拿到，但是今天是易东来实习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就要被调职离开，进入正式岗位了。

    易东来送李火旺走的时候还帮忙拿着刚开的药，他心想他可能看不到这孩子的确诊结果了，希望他不要有事。

    李火旺接了那药，发现有个标签成分不认识，他指着问易东来，易东来看了一下发现是谷氨酸，他忽然想到这东西用处，笑着逗他：“这不就是你吗？”

    李火旺百思不得其解，边看药，边牵着mama的手，边扭头看病房门口的易东来。

    能够给人带来快乐的谷氨酸啊…

    所以多年以后再见面，易东来看着被束缚衣裹着几乎没了人样的李火旺，差点儿没认出来他是当年那个孩子。

    易东来打开门，走进去，坐下来，看着发病的李火旺，好像看到了他小时候扮鬼脸的模样。

    …希望，我可以成为你的谷氨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