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洁世一四岁时，他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转机。

    作为爱哭鬼的小世，注视着仿若金色的雨落下，嫩绿又折射出明媚阳光的草坪上，那些奔跑着，追逐着足球仿佛全世界只存在这一目标的选手们。在那一刻他仿佛也身处于绿茵草地之上，和那些人，在那残酷的，美丽的，不肯退让的战场上互相争斗，只为了将白黑两色的球踢进球门。那个瞬间，他切实听到了来自心底的召唤。

    “我想要踢球！”

    四岁的洁世一第一次如此自我的请求父母——在这之前，他还只是个喜欢哭泣，总是躲在母亲身后的温顺胆小鬼。他的改变自然叫父母欣喜，两位本就爱护自家孩子的父母当天抱着他去挑选足球，为他购买四岁孩童也能畅快玩耍的，据说专门用来培训小小足球选手的足球。拿到足球立刻忘我的开始踢球，明亮的眼睛里只有球体旋转轨迹的洁，切实遇见他未来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

    不过意外的是——他的人生转机不只一次。在他第一次尝试踢球，玩的大汗淋漓才抱着球慢悠悠的跑回家，认认真真自己洗球，洗手，简单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身体后，他才乖巧的跑回卧室，爬上小孩子专用的床铺抱住抱枕，回忆这次踢球感受到的愉快。他心情激昂，兴奋的眼睛里还在放映踢球时的景象，黑白二色的球体依旧在旋转，弹跳。就在他搂紧抱枕，想要闭上眼睛入睡时，宛如清晨第一缕金光洒落他的房间，金灿灿的海洋一瞬间吞噬他的床铺。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柔软的，像是棉花糖又像云朵的东西上，脚底是没有尽头的金色海洋，头顶是洁白宛如牛奶倾倒天空再落下的，应当是天空本身的东西，他手里还抱着孩子气的小虾抱枕，身上穿着上床时必然更换的软绵绵睡衣，就像可爱的吉祥物落入大教堂那样格格不入。

    “诶，什么？这是、哪里？”

    困惑的眼睛环顾四周，找到目标的欣喜让洁没有第一时间哭出来——足球确实带给他勇气。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脚底的海洋，屁股下的云朵摇摇晃晃，偶尔向上p漂浮，像是在阻止他跳下去。那是对成年人来说轻而易举，对四岁小孩却有些危险的高度，洁只是低下头观察都会头晕目眩，眼眶里晃晃悠悠的水光就要倾泻而出。但他还是抱紧软绵绵的小虾，深吸一口气，轻声向空荡荡的空间打招呼。

    “我，可以下去吗？”

    像是在回应他的请求，软绵绵的云朵主动向下落在海洋之上，溅起少许金色水花。洁小心的撑着云朵边缘爬下来，赤裸的双脚踩在金灿灿的海洋之上，意外温暖的触感叫他放松许多。那并不像液体，也不像砂石，一定要说的话，就像中午时分站在太阳底下抬起脸，肌肤被阳光亲吻的感觉。没有切实的实物却又存在感官，这就是洁现在的想法。

    他想要试着舀起金灿灿的海水，可没等他行动呢，他就看见跟着他漂浮的云朵底部已经沾上金色，纯白的身体被侵染一半。他又看向自己的脚踝，同样的金色也贴上肌肤表面，虽然跺跺脚就能让金色落下，但也要费一番功夫。洁便低下头，盯着心爱的玩偶思考几秒钟，决定还是不要弄脏它。

    “我，为什么在这……明明我在家里。”

    对四岁孩子来说有些过于流畅，发音也格外正确的语句从未成熟的喉咙里流出，洁却没有察觉变化。对小孩子来说，判断自己的发音和大人们的发音究竟有什么区别也是一个难题。就算是感官敏锐的洁，也难以跳出rou体和观念限制意识到不对劲。他只会觉得自己说话比平时轻松了一点而已。

    “而且这里是哪里？”

    向前走几步环境也没有变化，流动的海洋，飘荡的云朵，不断流淌白色液体的天空，明明一切都在运动，在改变，却形成一种相对静止的诡异气氛。对只有四岁的洁来说，他只能简单的理解为自己迷路了，被困在这里无法逃脱。

    “我，我找不到路……”

    “别担心，孩子。”

    在洁已经紧张的捏着抱枕的头试图念出“芝麻开门”，模仿童话故事里的阿里巴巴找到暗门时，一位“人”出现在他面前。那并不能用正常概念来描述：金灿灿的光芒照耀整个世界，当人出现时，就连脚底的金海都显得黯淡无光。大概是白色的布料轻轻漂浮，明明周围没有风却能不断改变形态，就像这片海。看不清的脸，或者说无法看清的脸隐藏在过长的白发下，像是被云雾，光芒，或是什么遮挡了，洁只能理解那里有一张脸。人的身高大概有两米，四肢修长，却又不断改变。至少在洁的视角里，“人”大概变了整整十次，每次体型，特征，衣服都会有明显改变，只是颜色没有区别。

    “你，你是谁……哥哥，叔叔，爷爷，还是jiejie？”

    洁很难找出合适的形容词代指面前的人。

    “哦呵呵，虽然我知道你非常有潜力，但这个年纪就能看出这点来还是叫我有些欣喜。”一直变化的人像是很高兴，突然弯下腰，伸出温和的手抚摸洁的头顶。那究竟是不是手洁也不清楚，但他相信从心底涌现的温暖和信赖。

    “那个，我想回家，请问你……”

    “啊，真抱歉啊洁世一，我忘记自我介绍了。”人这么说着，似乎有些苦恼的抓着下巴思索一阵，摇身一变变为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这次洁能看清楚人的脸了。变为老爷爷的陌生人弯下腰，柔和的笑容看起来没有半点恶意，只是温和的抚摸洁的头发，“我是天神，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神明大人……？”洁困惑的抬起头，他曾经在父母的睡前故事中听过关于神明的内容。长相飘忽不定，没有具体形态，喜欢寻找合适的人类孩童提拔为天使——这种在他看来只是虚构的内容。虽说家人告诉过现实的奇幻，但对于才四岁，每天都会被各种东西打扰休息的洁来说，实在是很难想象“神”究竟是什么样的。

    “没错，我就是神，而你是我选中的天使。”自称神明的老爷爷低下头，轻轻抱起洁，放在结实的肩膀上。他挥舞手臂，金色的海洋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从高处俯视的，属于人类世界的风景。洁被吓得一瞬间抱紧玩偶，生怕自己就这么掉下去再也无法和家人相见。

    “不用害怕，在这里没有什么能伤害你。”老爷爷的声音听起来慈祥和蔼，对小孩子来说格外有说服力。洁听到这话便放松一些，抱着小虾稍稍向下看，注视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的人类世界。

    “这里是，我们的世界？”

    “没错，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准确来说是你居住的日本埼玉。”老爷爷笑着扛着他漫步，脚下的世界被他踩上就会漂浮金光，灿烂的恩赐落下，“而你是我选中的天使，是注定要拯救，净化人类的代表。”

    “拯救，净化？”四岁的小脑袋困惑的晃荡两下，“我只是小孩子，也没办法救人，更不知道什么是净化。而且我想踢球，没办法做这些事。”

    “哈哈，别这么着急啊，不过这也是你作为天使的优秀素养。”老爷爷笑着扭过头，干枯却温暖的手指点中洁的额头，金灿灿的流水突然渗进肌肤。那个瞬间，洁仿佛看到金色的海呼啸着吞没他的身体，又立刻消失不见。

    “什、什么，好奇怪？”

    “适应一下就好了，现在你再看一下属于你们的世界吧，洁世一。”

    “世界……怎么了吗？”

    洁好奇的低下头，地下的世界依旧热闹非凡，却变为另一番模样。刚才还只是寻常模样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身上或多或少浮现黑色的雾气。有的人干净的只是会被别人的雾气牵连，有的人不断从脚底释放黑雾，当然，大部分人只是带着一点点雾气，看起来就像冬季哈气变了颜色。

    “这是什么，老爷爷？”

    “这是罪孽。”温和的声音在一瞬间显得威严，“这些是人类的罪孽，也是你注定要净化的罪孽。如果你无法净化这种罪孽，这些人未来就会被他们的罪孽吞噬，从而人生终结。”

    “终结！？那个，是死去的意思吗？”

    “不，只是作为人的概念终结。”老爷爷笑着再次伸出手，又一次分开的金海下，展现完全陌生的世界：浓郁的紫色凝结为黑色在天空摇曳，边缘处又缓缓融化流下淡紫色的光柱，有着不同犄角、翅膀、尾巴，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类的生物们走在漆黑一片的大地上，懒洋洋的释放黑雾。这些人要么穿着诡异，要么格外暴露，更有人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扯他人的犄角，像是在欺负人。

    “这，这些是地狱吗？”洁困惑的眼睛写满恐惧，他并不喜欢这种无序混乱的世界。

    “不，这里是魔界，是恶魔们的住处，这也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老爷爷只是笑着摇摇头，平静的语气叫洁安心许多，“恶魔是诞生于罪恶的种族，他们世界的规则和人类自然不同。原本天界，人界，还有魔界互不干涉互不影响，只会有基于世界运转必要的交流。但因为人类世界的改变，现在平衡被破坏，即将失衡。”

    “就是说很糟糕的意思？”洁实在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解释，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没错，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老爷爷却高兴的抱起他，在天空中摇晃几下才再次放在肩膀上，“人类世界的罪孽过多让魔界人口激增，来不及转化罪孽，无法消耗的罪孽留存在人类体内，就会造成恶魔化。”

    他一挥手，展现一位在热闹的街区突然痛苦不堪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那男人嘶吼着发出人类难以承受的噪音，黑雾从体内大量蔓延扩散，又被强行吸收。仅仅是一瞬间，被吸收的黑雾改变男人的形态，外表、肤色、长相、眼睛的颜色、体型、乃至服装都发生质变，伸展开来的双翼宛如夜空被剥开重组，发红的双眼不断改变，最终停留在金黄的结果，极速膨胀的身体撕破人类的服装，漆黑的影子却爬上身体变为新的布料。那个瞬间，人类已经终结，恶魔再次现世。

    “这就是人类的终结。”冷淡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做为人的一切都被结束，再也不是人类却也不属于纯粹的恶魔，因为身体过去适应人界导致前往魔界也会因为不适应环境而死亡，在旅途中就可能彻底消亡——这也只是其中一种结局。”

    洁的眼睛正紧张的注视着男人，没有听见神明的话。他看见大概是男人恋人的女性拼尽全力保护男人，试图让想要带走男人的警察远离他。男人却伸出手，用力抓住女性的肩膀——并没有出现血rou飞溅的恐怖场景，仿佛只是平常的打招呼。洁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钟，他就看见男人用指甲撕碎女性的衣服。

    “性，性，性——！！”

    暴走的男人，或者说恶魔想要做什么，警察们终于趁这个机会制服他。恐惧的女性泪流不止，跟随的女警官为她披上衣服，像是在安慰她。警车紧急出动带走男人和女人，只有洁瞪大眼睛，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为，为什么他会做那种事……那个jiejie不是他的恋人吗？”

    “因为罪孽。”低沉的声音严肃的让洁颤抖，“他的罪孽是性，积蓄的罪孽让他化身恶魔，就算是重要的亲人也无法认出。”

    “那，那大家的罪孽难道说……”

    “不，罪孽有很多种，只是你最适合净化这一种。”老爷爷的声音再次温和起来，“天使也有种类，就像恶魔那样。你是最适合净化名为性欲的罪孽，为此而生的天使。”

    “诶？可是……”洁困扰的低下头，他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怜，也觉得这样的悲剧很可怕，可他不觉得自己要做什么。就算老爷爷对他说自己能做到，自己是天使，还只有四岁的洁更期待的也是他的目标，他刚刚找到的爱好，并非什么强硬施加的使命。

    “我，我想踢球，不太想做什么净化，听起来很浪费时间……”

    “这点你不用担心，净化的方式你可以自己决定，而且这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洁抬起头，盯着那张慈祥的脸想要弄清楚“好事”的意思，他可不觉得这能有什么好事。

    “看。”

    再次改变场景的地面展现的，是J联赛现场选手更衣室内部的情况。那些洁还没有记住姓名，却已经对他产生深远影响的运动员们正穿着队服在狭窄的更衣室里聊天或者热身，每个人身边都有大量黑雾，多的甚至有点影响视野。洁本来想分辨究竟是谁有这么多罪孽，在发现每个人都这么多后大吃一惊。

    “你们人类中，职业运动员往往是罪孽泛滥的重灾区。”老爷爷的声音此刻对洁来说宛如天籁，他迫不及待的想弄清楚原因，“性欲本身不能算罪孽，但压抑或者放纵性欲都会造成罪孽的结果，运动员这种职业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因此经常会有意外发生。”

    “意外……？”才刚刚接触足球世界的洁，还不了解这一世界黑暗的部分。

    “就像刚才那样。”老爷爷笑着抚摸他茫然的脸颊，“当然具体情况更复杂一些，这些我之后会慢慢教给你，洁世一。事实上也存在一些原本没有罪孽，在集体生活中被传染的情况——也容易发生在这类人中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成为天使的话就不用知道这些，我送给你的天使之力如果不履行职责也会慢慢消失，很快你就会变回普通人……”

    “不，我愿意！”如果说只是其他大人会困扰，洁只会不忍心的摇摇头选择拒绝。但和足球息息相关的话洁就没办法了。毕竟他想要踢球，想要像那些职业选手们那样在赛场上奔跑，夺取胜利，成为万众瞩目的第一。如果大家都变成奇怪的恶魔，他还要怎么踢球，怎么完成梦想呢？况且这里面也有他感兴趣的选手，喜欢的选手变成恶魔这种事，怎么想他都没办法接受。

    对四岁小孩简单易懂的世界来说，就只有做还是不做，好或者坏这种是非黑白分明的观念。洁还没那个脑子去思考是不是有折中方案，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他只是纯粹又善良的相信天神的说法，甚至没有考虑过神、人、恶魔的根本性不同。因此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选择答应天神的劝说——毕竟他不想看到那些足球运动员们连家人都认不出来，只会伤害他人的模样，那在他看来太寂寞，太难过了。

    “我愿意当天使，净化大家！”他努力从老爷爷肩膀上跳下来，云朵立刻接住他没有叫他受伤。他抱着小虾挥挥右手，云朵慢悠悠的飘起来让他能和天神的视线齐平，像是平起平坐的小大人。

    “交给我吧，老爷爷！我要怎么做才行？”

    “这可不是能反悔的决定，你确定吗，洁世一？”

    “我确定！”

    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宛如小英雄的洁点点头，没有想过未来的人生会因此彻底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