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来者不善(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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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惊,始终密切关注着的体内的魔气忽然动荡起来,与她本身的法力轻轻一撞,竟然融了进去。倒不像是身体里塞了两个人,是一种微妙暧昧地融进了另一人身体的感觉。 她硬撑着没露出失态的表情。 为首的僧人一身素净简朴的麻衣,踏着一双布鞋。他眉间一点红痣,颈和首无一处不圣洁,无一处不慈悲。人中极深的笑唇色丹,眼窝中是一对使人想到佛陀的丹凤眼。他大手中握着的是一柄极其罕见的比人还高的九环锡杖,在灯火下金光灿灿,浓郁的法力几乎化成实质,带给人山峦般的压迫感。 “施主,贫僧法号玉贞。” 僧人站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嗓音温和醇厚。 “昨夜见此处有天地异象,疑为数百年大妖出山。听闻施主曾被卷入海中,贫僧欲为施主治疗一番,免被大妖法力影响。” 欧阳淑和其他道门的人不由得愣住了,面面相觑,却大气不敢出。 这玉贞法师在南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一看是三十余岁模样,但必然修为已臻炼虚合道(五个境界的最后一个境界),岁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小于一百五十岁,他们这些小辈根本不能插嘴。 听玉贞法师所言,只是帮嬴莲师妹医治,其他被卷入海中的人也确实正在被东皇寺的人医治,但是为何他偏只亲自帮嬴莲? 而且他身后可是跟着数十个金刚一般的僧人,每个都让他们察觉不到半点法力的痕迹,竟都隐隐用余光逼视着前方那个纤瘦的少女。 要是一般的人或许会不知所措,但是嬴莲见了闻人谛那么多次,自然不会被玉贞镇住。没人知道堕神和神比起来哪个法力更惊天动地,但是既为堕神,便脱离了人的范畴,怎么都不是玉贞比得上的。 “阿弥陀佛,久闻法师大名。”她合十行了个礼,“只是晚辈已无事了,相较之下,晚辈的一位师姐还身负重伤,望法师能救济她。” 她身上艳丽的衣服证明了她确实活蹦乱跳到可以出去玩。 “施主说的是。那可否为贫僧指引一二?”玉贞闻言微微颔首,笑容慈悲宽和。 这时,欧阳勉和另一位长老大弟子从人群中匆匆挤出,巧妙地将嬴莲挡住后,对玉贞恭敬地行了一礼,“拜见法师。这是本门的小师妹,只怕礼数不周全,且让晚辈为各位法师引路。” 嬴莲闻言,又正巧看见欧阳淑从人群中伸手招呼她,便打算离开。 “叮!” 在场所有人只觉得如海一般浩瀚无际的法力震荡了一下。 暗金锡杖横在了嬴莲面前。 “此为要事。” 玉贞依旧是温和慈悲的笑容。 几十个僧人被屏退,在窃窃私语和众人的注视下,如海棠一般精致窈窕的红裙少女引着一身素净的僧人进入客栈。 他昨夜察觉到的一股至邪至强的法力,在现在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见到面前少女时,他又似乎隐隐感知到了。 这具纤瘦的,阴阳同体,水火相融的身体已经无孔不入地沾染上了那种法力的气息。与其说她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不如说她已经成了半魔半人的人人得而诛之的污秽。只是详细地去感知,又什么都感知不到,更妄称用器具证明她与妖魔勾结。下手的妖物非同一般,贸然出手更是行不通。 他观此女并非大jian大恶之人,便是故意藏匿大妖,也恐是被胁迫,又畏惧被逐出师门而不得已之举。这妖魔寄宿于一弱女子身上,便是想要逃窜也想必不得其法,审问也从长计议罢。 “法师,这便是伤患安置之所了。”嬴莲道,一双黑沉清冷的眼眸在灯下如同黑曜石,波光流转。 生得和菩萨无异的人合十道谢,然后伸出宽厚柔软的手,上面放着一串檀木珠,每个珠子上都刻着金色梵文。 “施主,贫僧与你有缘。这串佛珠为贫僧经年累月佩戴之物,赠你,切勿取下。” 温和醇厚的嗓音如同怀抱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嬴莲一怔,也并未推辞,拿过了佛珠。 玉贞笑容平和。两百多年了,他眼中也没有绝对的善恶了。 他没有再同她多言,推门而入。 门合上的那一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冷汗。不知为何,她确信玉贞刚刚有一瞬是对她动了杀念的。她没有想错,闻人谛的境界的确远超玉贞——如此庞大的魔气,甚至还在她的法力中流转,却不为外界所察明。 一下楼,几个师兄妹就脸色凝重地围了上来,一声不吭地将她带去了一间天字上房。客栈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过了许久,房间内才传出长老韩荣寅的声音,疲惫不堪,“东宫已移驾,放嬴莲进来。” 进去时,桌上的另一个薄胎白瓷杯还未收起。 连玉贞都没法找出能让我直接动手的证据,更何况韩荣寅一个长老。她被审了快一个时辰,又测了法力,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结果,也只能让她回房休息。 后几日,道门恰巧派她出去巡视周边,观察是否有妖物活动的痕迹,让她避过了东皇寺和延国的人。回程时她才听说,延国的太子也来了。那是个龙章凤姿的男子,姓庄,名玄芳。 …… 识海,已完全沦为了血与暗的阿鼻地狱。 美得骇人的男人三千墨发蜿蜒在中心的红莲上,漆黑薄衫罩着修长高大的身躯。他两眼阖着,第三只眼睁开,注视着怀中松松垮垮抱着的少女。 “竟如此契合……” 黑袍遮掩下,两人的下半身已绞缠交融为一体,唯有上半身仍是两个人的姿态。他们太过契合,以至于神识也已经高度交融成这样畸形的样子。 “佛珠,为何不带?” 他伸手捏住少女的脸晃了晃。 小家伙不会神识修炼,在识海里永远都是昏迷不醒的姿态,睡着了,才能在识海里应一两声。 “我体内有魔气。它越来越多了。” 眼睛仍闭着,淡粉色的唇一开一合,吐出直率平静的回答。她的脸也有几分潮红和意乱情迷。 “丢掉。它在,本尊不舒服。” “丢掉。它在,本尊……” 嬴莲惊醒,高空中的狂风铺面而来。回程的飞行太稳,她一连几日都因为东皇寺而提心吊胆,现在一放松,竟然就在空中睡着了。 她施了一个清心咒。 闻人谛肯定用了什么方法留了点东西在她身体里,譬如那个融进她皮肤里的血戒。东皇寺和延国的人在时,她听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一条就是镇魔塔的肃昇在修炼时走火入魔而死,又因为现场残留魔气而被镇魔塔判定勾结妖魔。 她推测,那枚血戒就是闻人谛魔气所凝,而且多半只能被她这个须弥世界里本身就有闻人谛的魔气的人吸纳。 道门有设置结界,能自动检测出入者的法力性质。若是测出魔气,便会通知长老们。然而她一个身怀庞大魔气的人,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踏过了那不知道拦下了多少妖物的结界。 登上千层台阶,她回头看结界,又去看自己前方的群山间的琼楼玉宇。 一切已和初来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