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淮安再见

    宋淮谨穿着无菌衣，在icu病房里沉默地打开微信。

    “宋先生，拔管后病人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床边的护士神情严肃，等待家属作出决定。

    宋淮谨眼睛发红地与宋淮安对视一眼，一瞬之间好像老了十岁。这个在外人看来雷厉风行，冷酷淡漠的宋氏集团掌门人，此刻第一次在人前显示出脆弱无助的样子，眼底尽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与痛苦。

    “我知道了...开始拔吧。”

    宋淮安的身体已经扭曲得惨不忍睹，骇人的血管从躯干一直蜿蜒到脖颈，干瘪的皮肤上充满褶皱，只有脸看上去相对正常，但眼眶周围也是深深陷下，一片乌黑。随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从身体里陆续拔出，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像一只丑陋僵硬的木偶。

    “哥...”嘴巴里的管子被拔掉后，他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拼尽全力地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

    宋淮谨连忙坐到他身旁，颤颤巍巍地捧起那双已经不成人样的手。

    “哥...你...受累了...”宋淮安扯出一丝笑意，眼神中翻涌的悲伤与愧疚却像一方漫无边际的汪洋。他看见，这个大他几岁的兄长，身上的担子仿佛有千斤重，那副看似冷漠坚硬的外壳下实则长着一颗最炽热，最重情的心。

    “淮安...哥真的留不住你了...”宋淮谨的身体颤抖几下，将脸埋进他的手里。半晌，guntang的泪水缓缓从指缝中流出。

    宋淮安轻轻叹了一声，他多想能抬起手，拍拍那个被重担压得抬不起来的肩膀，可无论如何用力都动弹不了分毫。

    “哥...如果...有来生...我做...做你的...哥哥...保护你...照顾你...”

    “淮安...”宋淮谨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瞬间折断，用力地在床面上砸了几拳，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房内的护士们看到这幕也忍不住抹眼泪，收拾好拔出的管子后就快速离开，让两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够好好道别。

    宋淮谨很快回过神，立马给苏小念打过去视频电话，他不能让他的弟弟带着遗憾离开。

    接通后，手机摄像头被对准宋淮安的脸，屏幕内外的两人看见对方都眸光一震，眼眶瞬间蓄满泪水。

    “学长...”苏小念感到心口一阵绞痛，没拿手机的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宋淮安的外形比上次见到时更加吓人，可那些刺骨的疯狂早已率先死去，只留下那个最干净，一尘不染的灵魂。从他的眼睛里，透过丑陋扭曲的外壳，苏小念清晰地再次见到当初温润如玉的少年，那道青春里灿烂夺目的风景。

    “小念...毕业那天...那顿...错过的晚饭...是...是约会...”宋淮安笑着落下眼泪，和印象里一样温柔，“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学长...学长...对不起...”苏小念捂住脸，又哭又笑，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紧紧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这一刻，她恨极了这个世界，她恨那个万物之上的主宰，那个人们对之祈祷的上苍与神佛。她的学长究竟做错了什么，二十岁的苏小念和二十一岁的宋淮安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受尽折磨地活着又无能为力地死去，为什么要让当初互相喜欢的两人以一步之差错过？

    “小念...别难过...有些人...光是...遇见...已经足够...幸运...”宋淮安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依然强撑着让目光继续聚焦在屏幕上，眷恋不舍地想将女孩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

    “学长...淮安...可是我舍不得...怎么办，怎么办啊！”苏小念的脸因缺氧而开始发白，恐惧如潮水般袭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宋淮安的生命在逐渐消散。她死死地攥紧手机，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他流逝的生命一样，但又那么无力地知道一切只是徒劳，即使把手机掰碎也不能让他多停留一秒。

    “别怕...我会...变成月亮...你...你每晚...看见月光...就知道...有...有一寸...是我...”宋淮安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小，残破的身体已经快要阻止不了意识飘散。

    “淮安！淮安！淮安...淮安！”苏小念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从床上猛地站起，拼命又无助地想抓住什么，失控地大喊他的名字，感觉心脏的某一部分正在一点点被剥离，痛到窒息。

    “诶，我在...你想说什么，我...我在听...”宋淮安在她一声声呼唤里，拼命凝聚着意识，涣散的眼神被顽强到不可思议的意志力重新聚焦。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以血rou之躯，以残破至极的生命，同天意相抗，与命数周旋。

    屏幕上的画面晃了几下，是宋淮谨在忍不住发抖。

    苏小念跪坐在床上，擦干泪水，红着眼露出充满悲伤的笑容：“十九到二十一岁的宋淮安，是苏小念大学时日记本上的每一页，是埋在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是...比暖阳还要灿烂的光。淮安，在月亮上等等我，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错过了。”

    “好...”宋淮安眼角落下一滴guntang的泪，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小念...这辈子...你要...精彩地活...活下去...去爱...你爱的人，...我会...祝福你们...”

    “我会的！”苏小念一边笑着，一边掉眼泪，脸色苍白的吓人。

    “那...那我...放心了...”

    “淮安，累了就睡吧。”

    “再见了...小念...”

    宋淮安在淡淡的笑容里缓缓合上眼睛，心电监测仪上跳动的红线瞬间变直，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只在这世上留下短短二十五年的轨迹。

    视频很快被那边挂断，苏小念盯着已经待机的屏幕，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记忆里宋淮安每一个样子，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不知是不是错觉，与往日相比格外明亮。

    “原来我曾深爱的，不是假象。”苏小念呆呆地看着那轮明月，月光里，年轻好看的身影若隐若现，笑着朝她挥手。

    她也挥了挥手，随即喷出一口鲜血，如飘零的落叶般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