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当年缘由

    忙碌数月后入了冬，楚靖越也行了及冠礼，楚映康为他谋了一个正六品的文散官衔，叫做承直郎，以换留守、节度使、观察使的判官。虽然品阶不很高，但有一些权力和影响力。平常不用按时坐班，但因为手里这点权力，有不少节度使的家族亲属前来巴结，因此楚靖越的应酬增多。

    太尉府的管理事宜仍旧由楚靖越掌控，他变得更繁忙，有时夜深归来仍要处理杂务。我在府中主要帮助决策人情往来的礼物、检阅府中下人工作成果、核对楚靖越盘好的账目。我这寡妇端的是太尉府女主人的架势，众人服我，但我兀自心虚得很。

    楚靖越已经有了官职，接下来就是议亲。他和他大哥不同，他们的娘亲与我的娘亲自小是手帕交，她们出嫁之前相约彼此第一个孩子若是性别不同就要成婚，两家结成姻亲。可谁也不知后来他们的爹当上了太尉，我家的门第自然不及，我爹一度认为楚家一定会反悔。

    而且楚离落早出生了九年，这本是一桩不匹配的亲事，不知为何最终坚持了下来。而楚靖越迟迟没有定亲，我一直感到奇怪。不看他对我做的事，楚靖越气质高雅，言谈举止温和友善，令人如沐春风，在临安名声纵不如楚离落那么大，倒也闻名遐迩，是上等佳婿人选之一，怎么就拖到婚龄了呢？那些媒人会放过这么好做的买卖？

    但无论他今后定的谁，一旦新媳妇娶进门，我就会失势，因为她才是太尉府真正的女主人，而我，注定会逐渐沦为一个摆设。

    我正发着呆，不觉意楚啸玉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啊！”

    “嫂嫂还是胆小，这就被我吓到了？”说着他绕过书案到我身边抱着我，轻拍我，以示抚慰。我刚到太尉府不久时楚啸玉就喜欢捉弄我，经常用各种方法来吓我，楚靖越时常在场，我吓得躲在楚靖越怀里，楚靖越就会抱着我，轻拍我背，然后训斥楚啸玉。

    我挣扎着从楚啸玉怀里出来，嗔怪道：“别再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方法来对我！”

    楚啸玉也不辩，转而说道：“嫂嫂想何事如此入神，我都叫你好几回了。”

    “我在想二叔的婚事……”

    “二哥？”楚啸玉不悦挑眉，“腾”的一屁股坐在桌上，大腿挨着我的手肘，“二哥的婚事怎么了？”

    “我在想婆母早年给你大哥定了我，为何没有给二叔定亲呢？而且居然没有看见人上门给二叔说媒！”我用笔杆子戳了戳自己的发间，表示不理解。

    楚啸玉夺过我的毛笔，摸着刚碰过我发丝的尾部，道：“这事我知道原因。”

    “你知道？”我惊讶地望向他，顾不得去抢笔。

    “嗯啊！嫂嫂想听？”他钓我。

    “说嘛。”我仰头充满期望地看向他。

    楚啸玉轻咳了一声，继续摆弄毛笔，边道：“嫡母对你是极宠爱的，因为你晚出生，她担心大哥守不住寂寞，一旦大哥有了别的女人，她就准备让二哥娶你。其实起先嫡母和父亲商量过，二哥更适合你，但考虑到及冠之后才能娶妻，你若要嫁二哥要等他一两年，嫡母不忍心才作罢，坚持让大哥娶你。但嫡母说等你到咱们家之后选一个成亲，大哥二哥任你挑。”

    “哈？这是真的吗？”我惊得突然站起来和楚啸玉四目相对，想从他眼里找出这是玩笑话的证据。

    “真的，我小时候贪玩，扒在他们房顶上听见的。”楚啸玉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可……可我与婆母素未谋面啊。她为什么待我比她儿子还要好？”我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嫡母说过，你娘救过她，还救过她们一家。”

    原来如此。那我真算祖上积德，捡了大便宜。

    我心中不安，糯糯道：“那我简直就是他们两兄弟的阴影啊！他们一定嫉妒死我、恨死我了，能喜欢我才怪呢。”

    “呵！嫂嫂不知道吧，我们家每年都派画师去画你的画像带回来，大哥二哥看见你的模样便什么气都没有了。”楚啸玉的语气里带着不悦，但我不知他为何不悦。

    “画像？我不知道。放在哪里啊？”

    “每次大哥只瞟一眼便不再看了，都被二哥收起来保管了，约莫放在二哥书房。诶，你去哪？”

    我愣愣地说：“不是说画的是我吗？我应该能看看吧。”

    于是楚啸玉陪着我偷偷地潜入楚靖越的书房，趁着他外出应酬。楚靖越的书房很大，有六排柜子，满满当当堆的全是书，我们找了一会儿从最里面的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画轴。

    楚啸玉喊我，我立马过去瞧，果然画中人就是我。

    我看见：

    三岁的女娃娃在宴会上偷吃rou饼，嘴里鼓囊囊，眼睛却瞥向别处，甚是古灵精怪；

    七岁的小女孩跟着当时作为安抚使的父亲到潼川赈灾，小女孩自告奋勇要出一份力，为灾民分发救济粮，脸上洋溢着充满治愈力的笑意；

    十岁的小姑娘耍着一把有两倍于她身长的长枪，马步标准扎实，小脸上都是汗，但神情认真严肃，眼神锋利；

    十二岁的小女子在四个小混混的围攻下将他们通通打趴，最后的动作是一脚踹在一个小流氓的脸上，旁边还站着一位战战兢兢的老妇，还有一个满脸崇拜之色的五六岁的孩童；

    十四岁的小女郎坐在秋千上荡在半空，却回眸一笑，眼睛弯弯，眼里有光；

    ……

    我逐张逐张翻着，上面不仅仅有画，还有记录当时情况的字。还真是从小到大都被楚家关注着，而且不只一年一张，一年都有五六张，各式各样的我，以各种各样有别于大家闺秀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时我只感到无地自容。

    这么说，他们早就知道我会武了。

    楚啸玉见我面色难看，问我怎么了。

    我愤愤道：“你们瞧了这么多、这么久，都知道我就是个不学无术、成天撩猫逗狗的草包，为什么婆母他们不嫌弃我啊？”我一直以为他们不知道。

    楚啸玉哈哈笑道：“你多可爱啊，楚家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你的。”

    我只觉得怪异。

    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身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楚靖越。

    我和楚啸玉相视一眼，由我不打自招，这是从前我和楚啸玉培养出来的默契，每次闯祸只要我先自首认错，保准无事。

    “我听说府里有我小时候的画像，就想来看看。二叔别生气，我们没有碰其它东西。”

    楚靖越看着我手里拿着的画卷，不自然地偏过头，看到楚啸玉的时候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告诉她的？”

    楚啸玉只好点头。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最近忙，就管不了你？”楚靖越看着是真生气了。

    我赶紧闪身在楚靖越眼前挡住他的视线，背后做手势让楚啸玉快溜。

    我无错地拉了拉楚靖越的衣袖：“这些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我过去的回忆，有好多我都记不得了，看看也无伤大雅。二叔，你说是吧？”

    楚靖越不答话。楚啸玉已经偷偷走了，楚靖越不知是没察觉还是不在意。

    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二叔，你如今已及冠，也谋了去处，家里是否应该为你张罗亲事？你可有相中的女子？还是让媒人来说亲再从中选一位？”

    楚靖越向我走近了一步，他再走一步就要贴上我了，我有点犹豫后退，但他没有再多的动作了。

    他对我说：“我说过，让嫂嫂嫁给我。”

    “不是，这个玩笑不好笑。”

    楚靖越拿过我手里的画像翻开来看了一眼，又仔细地卷好，道：“莺莺，你从小到大的画面，我都没有错过，过去我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已入心了。”

    “你……”我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是我对不起他们两兄弟一样，但我什么都没做啊，“你不好这样叫我。”

    “如果当初是我娶你，是否我就有叫你莺莺的权利？”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话题了，直觉想走，但被楚靖越拦下。

    “那些年我盼着大哥失身，盼着他移情别恋，盼着他憋不住要了某个女人。你来之后，我天天在你身边，盼着你喜欢我，说你选我。可你们最终还是成了亲。莺莺，为了你，我已经疯魔。”

    我双掌合十，眼眶发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从小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大哥。”

    “他这样对你之后，你还喜欢他吗？”楚靖越紧握我的双肩，他的靠近很有压迫性。

    “是因为你夺去了我的清白，他才会那样对我。”我哭着说。

    楚靖越看见我的眼泪一时慌了手脚，顾不得怒意，只拿出帕子为我擦泪，低声道：“我对不起我大哥，对不起你。让我补偿你。莺莺，嫁给我，大哥能给你的，我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我再也不听楚靖越说什么，抹着泪夺门而出。我希望他们从未看过我那些画像，从未在年少的时候将我放进他们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