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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试探(2)

    

第二卷:试探(2)



    按照陈喻之前交代的,陈祐休息了两天后,李冬青带着他去看牙。

    欧洲整体的饮食结构上含糖量太高,陈喻跟前夫婚姻出了问题,忽略了陈祐。得亏孩子还有个换牙期,不然以后不知道要受多少牙疼的苦。李冬青做过一次根管,对此深有体会。

    小时候陪李裕松看牙的痛苦记忆没有回溯,陈祐不哭不闹。她给陈喻汇报情况,蹲下来才发现他竟然有些眼眶红红。

    小机灵也会害怕吗?有点可爱。

    他垂着头,不说话,李冬青拿出小时候哄李裕松的招呼哄他,意外奏效。

    “小祐,刚刚是不是弄疼了?既然你这么勇敢,那我奖励你一个愿望吧?”

    “什么都行吗?”

    “嗯……还是得问问mama,不过只要不过分,我帮你说好话!”

    “什么叫说好话?”

    “说好话啊,嗯——就是比较简单的überzeugen,”她搬出来更好理解的德语,又问他,“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陈祐闷着脑袋想了想,提出一个有些荒诞的要求——要看别人拍电影。

    李冬青顿时愣住。

    小家伙还真会折腾!一个普通人,上哪儿能找到正在拍电影还允许人家围观的团队啊?

    她想了一会儿,自己根本就没这个资源。刚要出口问陈祐,能不能换一个愿望。小屁孩儿就心领神会地又靠上墙去,眼泪汪汪。

    “Eden,如果不行,那我们回家吧。”

    “……”

    年纪小小,坐个高铁可能都还要免票,已经学会拿捏人了?

    言出必行,李冬青不会因为陈祐是小孩儿而选择搪塞。思索了半天,想起学校的微电影节。拍微电影,四舍五入也算拍电影吧?   很快她就去征求陈喻的意见,解决中饭的间隙,陈喻来了电话,说是陈祐对国内还不熟悉,现在身体也没好,出去可能不太合适。

    饭桌上的陈祐听见那声音有些兴奋,看见冬青的表情,顿时眼神又黯淡下来。李冬青于心不忍,手指蘸了点水就在桌面上写了个单词,意思很明了,是要让他装可怜。陈祐一秒领会,冬青刚把听筒递过去,他就放软了声调。

    “mama,我想去。和Eden一起会很安全的,对吧,Eden?”

    这招拉人下水使得好,李冬青啧啧称赞。

    图书馆前的草地有学生团队拍摄,李冬青坐在长凳上,带着陈祐远远地看着。谁知中途接了个电话,他就不见踪迹,焦心至极,四处找寻,就差报警失踪。转身时候,这个小娃娃竟然开开心心地跳过来,天真活泼得很。

    李冬青拉下脸来,拐卖发生在各个年代,学校里也不见得多安全。

    “小祐!我们是不是说好了,不管做什么都要说一声?”

    “对不起,Eden,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陈祐有些委屈。mama以前说过,学校里安全,不想竟会让她担心。小团子装一下可怜,拿捏得准。

    李冬青也不敢将他当做李裕松一样教训,只得放下姿态。

    “没事就好。”

    一听她消气,陈祐马上回归喜悦,眼睛也亮了。

    “对了!Eden,他人很好,是他带我过来的。”

    他?

    李冬青顺着去看,不得不感慨:冤家路窄。

    眼前的林敢微微仰着下巴,挑着眉就冲她轻笑,不温和不张扬,刚刚好让人讨嫌。

    “这么巧啊!李冬青!”

    “是,有点巧,谢谢你啊。”

    她回答得礼貌机械,牵着陈祐往拍摄地去,一面走着,一面提醒他不要跟陌生人跑。言语间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等他保证了下不为例,才放他自己玩耍去。

    林敢就站在她边上,时不时瞄两眼。

    李冬青不理他,眼睛盯着陈祐,满脑子都在后悔那夜的主动撩sao。冲动是魔鬼,误人误己!她不小心睡了个阎王爷,现在阎王找上门来,不谈索命,就这么着在旁边威慑着,实在猜不着他到底想些什么!

    心烦,无聊,天气好也无暇欣赏了。

    睡过一觉就应该要负责?哪里来的强盗逻辑?她又不是强jian了他!

    她暗自生气,林敢先开了话匣。

    “李冬青,这小孩儿是你亲戚?”

    远处的陈祐跟着摄像机,他害羞,不敢靠近,林敢看着,这亦步亦趋的模样,跟李冬青的形象实在靠不上。

    李冬青却抱臂,在三教楼下的梧桐树他就知道她叫什么,还是追着要她自己说,到底搞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抓住重点:“你到底上哪儿知道我叫什么的?”

    “重要吗?陌生人?”

    他学起她搪塞,见她翻了白眼,总算出了气。

    林敢心念一闪,发现自己真像小学生吵架,非要从对方身上讨到点好才罢休。事实上也就是隔靴搔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冬青压根不在意他到底想干嘛,纯粹烦他死缠烂打。

    可他没有办法,她不愿交际,那就只能他来靠近。

    林敢一面回怼,一面观察。酒吧之外见到她,倒是别样,捋头发都清新温驯,和夜幕下那个要榨干他的女人截然不同。

    他勾起唇角,实在期待李冬青要用什么办法把他推开。结果她干脆对他视若无睹,他准备好的一万句见招拆招都无处可施了。

    就这么静静的,两人伫立原地。等到拍摄结束,李冬青便准备带陈祐回家。

    小家伙平时很懂事,今天却反常地拖延起来。陈喻对他管束严格,陪伴又少,冬青猜估计是舍不得走。林敢瞄准时机,不要脸皮地凑上来问他玩不玩滑板,那双暗沉的眼睛迅速又亮了起来,叫冬青不忍心拒绝了。

    他玩得开心,少见这样活泼的时刻,连带摔了两跤也不喊疼。直到天色渐晚,小家伙才喊饿。

    李冬青帮他擦擦嘴角脏痕:“想吃什么?回家我给你点。”

    林敢抱着双手:“外卖哪有食堂健康?”

    冬青心想,食堂那个油量应该也不算健康吧。可腹诽未出,陈祐已经主动牵起他的手往食堂走,李冬青叹了又叹,回去一定给陈祐好好讲讲,离奇怪的人远一些。

    不凑巧的是,那个点刚好刘延亮被宿舍打发出来买饭,瞧见这组合后忍不住打听,林敢顺着之前冬青的话回复他。

    “我们俩啊?没什么关系,陌生人罢了。”

    话音一落,冬青的手顿了下,重新挑起鱼刺,不去纠正。可这微不可见的动作还是被刘延亮的小眼睛发现,目光来回瞄过两人,八卦地笑。

    “诶?陌生人?不是吧?”

    林敢夹了块鸡块就塞进他嘴里,叫他赶紧闭嘴走人。李冬青默默看着,也憋笑了。

    回去时,陈祐回头又低头,按捺好久才敢问冬青:“Eden,我下次还能来找你们玩吗?”

    这个“们”字用得很巧妙,李冬青一秒反应过来,他其实想来找林敢,一时有些语塞。陈祐聪明,但是寡言内向,她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同他建立了信任,可偏偏就是有人只需要两三个小时。

    不明白是游戏运动的功劳,还是林敢的个人魅力,冬青蹲下来,告诉他:“如果mama同意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玩!”

    陈祐听完,笑眯了眼。

    那天晚上,陈喻提前回来,进门就闻见陈祐身上的药水味,表情微怏,不多说,只是提醒她以后要带陈祐做什么,请先跟她说一声。她用词越是客气,冬青越体会到一股冷气。

    陈喻是家长,未经家长允许就带着小孩儿做运动,甚至还带了点伤。即便是不严重,总归不合时宜。她知道是自己越线,能屈能伸,主动认了错,陈喻也退让一步,给她叫了车,送回去学校。

    到了宿舍,李冬青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不甘心,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她想,千错万错都是她心软的错,只要陈喻不因此生了嫌隙,解雇自己就好。

    九月底的月亮高高挂着,她从小冰箱里给自己拿了罐啤酒。银色的光折射在易拉罐上,像是扎入一颗碎钻。冬青一饮而尽,转头就去温书。

    学生的生活无非是学习与考试,国庆后便是一场小测,类似于期中考。不管到了什么年岁,总是要设置这样的阶段性检查。

    她半路出家,不敢懈怠。几乎一整个假期都是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只中间去了趟陈家,给陈祐辅导功课。

    小学生的课程并不困难,国际学校的教育模式与冬青所经历的那些大相径庭,好在课程基本逻辑相通,没花费太多功夫。去的那会儿,陈喻还在书房里忙工作。陈祐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到自己房间里,躲开一次尴尬的相遇。

    陈祐一向听话,最讨厌做数学题,也都按部就班地来,从未有过什么怨言。冬青再没见过比这更乖巧的孩子,今日,乖巧的孩子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愁苦。

    她停下手中的笔,摸摸陈祐的后脑勺:“小祐,咱们要不休息一会儿?”

    陈祐双臂耷拉在桌上,只扬起脑袋:“Eden,我想问你个问题。”

    李冬青点头:“你说。”

    陈祐细声道:“你mama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做好了万种预设,比如:那天的电影剪出来了吗?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你玩?很多很多的问题,她都能囫囵着给出个答案,没想到竟是这个。

    mama这个词,对别人来说很熟悉,对李冬青而言,实在生疏。

    很小的时候,李冬青父母就离婚了。仔细回想起来,她和mama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她的母亲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热烈而张扬。外婆说,她四五岁的时候就能在村头抓回来一口袋的蚂蚱,挨个儿吓唬胆小的孩子。

    上了小学,上了初中,性子没收敛住,外公隔三差五就要被请喝茶。高中更是直接开启早恋,十六七岁的年纪就敢跟人家男孩子在外头过夜,刚过法定婚龄就跟李宪年结了婚,两年之内,他们有了她。

    幼年的冬青对于她的母亲杨悯女士,印象一直很模糊。

    她和李宪年离婚之后,母女俩只是短暂地在假期见面。大家都说杨悯出轨在先,冬青因着这种说法,在学校里有些抬不起头。要知道,孩子最会有样学样,很多话很多举动未必是十足的恶意,但一定十足地伤人。

    杨悯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排斥,会直接问她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她无法给出答案的时刻,又带着她就去肯德基坐一下午,美其名曰,人身体的空间是有限的,填满了胃,就能挤掉许多愁。

    那时候她就想,mama是个哲学家,离经叛道的哲学家。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李宪年自诩醉心科研的副教授,也无法从逻辑上战胜她。

    如今要让她评价一个活在别人嘴里与自己遥远记忆里的人,她想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很潇洒,她很潇洒。”

    潇洒——严谨的德国人大抵很难理会这样随心所欲的自洽。陈祐才刚回国,理解起来更是麻烦,冬青想找个确切的词语翻译给他,想了半天,只能简单给他翻译,潇洒,就是一种轻松与快乐。

    陈祐似懂非懂地点头,手边的习题空荡荡,等待他垂怜。他也好像掌握到什么精髓,虎头虎脑地说:“Eden,我可不可以也做个潇洒的人?”

    “那你要加油咯!”

    他随手将作业挪开,准备去拼拼图。冬青拉住那小手,问他这是干什么,陈祐一本正经:“做个潇洒的人,追求轻松与快乐。”

    “……”李冬青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