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想听真话

    “王月帆，女，二十六岁，东宁省辽江市人。辽江市职业学院毕业，曾就职于辽江市成华电子有限公司，辞职后来到宁安省渝城市，在各个酒吧都工作过，很多地方不是给的工资不高就是被其他人排挤，四年前来到夜宴会所。”

    李占宁用马克笔在崭新的白板上简单写下信息，边说着边将找到的资料递给席珏。

    席珏眼皮抬了抬，单手拿起放在工位上的保温杯，刚刚冲的牛奶，放到嘴边抿了抿，有点烫，她放下水杯接过递过来的照片，感受到小李的停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李拾起桌面角落的照片，轻轻举起来，环绕了一周，紧接着补充道：“王月帆定期交往的只有一个男人，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她能在夜宴站稳脚跟。”

    席珏瞥了一眼那上面的照片，与张最对视。脑子里闪过某个画面，她侧过头轻声问道：“张哥有印象吗？”

    见张最摇摇头，席珏皱眉，明明那张脸就在眼前，但又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似的。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没有盖过李占宁继续陈述的内容，“张东成，男，三十五岁，丧偶，东宁省辽江市人，和王月帆算是老乡。是渝城望江阁餐厅老板，位置就在渝江对面，档次高，价格贵，一般用来招待贵宾和重要领导。”

    “哦，对。和邱左明，邱老板关系不错。”

    席珏点头，在本子上随意写下，饭店，望江阁。接着抿了一小口牛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抬起头望向一旁的王典明，似是想说什么，于是给了个眼神示意，“小王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小王似是不太确定，但仍然开口道：“我要说的这些，不知道和这件案子有没有关系。”

    张最手肘怼了怼他身侧，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道：“说说说。”

    王典明拿起身边的笔，边在白板上面写字边说：“张东成的父亲老家在渝城下面的阳南县，阳南县往下行一公里左右有一个规模很大的生猪养殖基地，以及。”他深呼吸，望着席珏，认真道：“大型屠宰场。”

    李占宁点点头，找到记录张东成家庭情况的那页，补充说：“对对。张东成的父亲张国民曾是那儿的工人，张东成在那儿工作过几年。十二年前，父亲去世，他独自来到渝城打工，遇到他的前妻江萍，因为长相出色，江萍被他吸引，做了江家的上门女婿，但他胜在一颗经商头脑，把江家企业经营的特别好，还把那家生猪养殖基地盘下来了。但前妻在两年前去世，现在他和他的母亲，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一起生活。”

    席珏面色陡然变冷，记录的笔尖忽然顿住。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怎么死的，江萍。”

    “据说是被火烧死的，面目全非。她的父母认出来了，很确定地说就是自己女儿，因为自杀证据确凿，所以这件案子就不了了之。”王典明努努嘴，把这段不太重要的资料放在了一边。

    于是接下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大家以为席珏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一字一顿道：“烧的面目全非，法医都难说，父母怎么认出来的。”

    席珏缓缓转过头，与一旁的张最对视，张最猛地点头说道：“没错，我一直不解的地方也在这儿。”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钟表滴答回响的声音，与心脏跳动频率共振。席珏拿出一支烟，点上火，看着燃起丝缕白色烟雾，压低声音，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自杀有很多办法，为什么要点燃别墅，放火。”

    席珏唇间含着烟，淡淡道：“两年前，审渝城南陵区那场案子的，应该是，刑警三大队的吴鹏吧。”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是他们，就连张最都感觉不安。整个刑警大队谁不知道，吴队和席队的关系非常之尴尬。也算是吴队单方面的瞧不上席队，认为她是个女的，又年轻，配不上所处的位置，而且每次给称号的时候席队都在他前面。

    不过要论能力，吴队和席队还真就不分上下。程局知道他俩关系尴尬，所以两人所管辖的区域隔着十万八千里，总也见不着，就算见到了，吴队也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席珏倒是不在意，她觉得看不上看得上没那么重要。

    倒是这案子，她感到实在不对劲，这几天必须要上报到程局那里。

    她缓过神儿来，感到周围人的目光，噗嗤一下笑了，摆了摆手，“明天找吴鹏这是公事儿，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顿了顿，见这几个人面色都缓和了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扶住额头反应过来，“不行了，你们几个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再熬真的倒了。”

    席珏拍了拍队员的肩膀，抱歉道：“对不起啊各位，这段时间辛苦了。”

    小李拍着胸脯，摇摇头，说道：“席队，我们哪有你辛苦，您都几天没怎么睡好了。”小王点头，补充道：“席队注意身体。”

    “行了，快回去吧，我心里头有数。”席珏把烟掐了，把几个人陆陆续续送走。

    刚刚还闹哄哄的办公室回归安静，她接了杯热水，把办公室他们几个桌上空的泡面盒拿起来扔进垃圾桶。

    席珏不知怎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从病房走之后望向林棹生的那眼。

    外头还黑着，她那脑袋乱的跟浆糊似的。王月帆的左手，张东成的饭店，江萍的死，那场南陵区的大火，面目全非的尸体，几条线索纠缠着，绕来绕去，把出口的路堵得死死的。

    所以当席珏开着车来到西江区医大医院楼下的时候她脑子还是晕的，怎么就来这儿了。

    刚想掉头回家，手机忽然一震，她以为是张最，没想到是林棹生，他这么早电话就打进来，原来他们在酒吧工作的都是昼夜颠倒的作息，和她一样，属猫头鹰的。

    手机响了三声，她愣了三秒，而后轻咳一声，拿起手机，刚想说什么。

    那头的声音便透过话筒传过来，跟没睡醒似的，死小孩嗯了半天，就在席珏想挂断的时候，他忽然来了句，“席队怎么不上来。”

    席珏的动作一顿，放下车窗，抬起头看着住院部，原来他住的那间房，正好就位于可以看到她停车的地方。她愣住，隐隐约约间看见那间亮着的病房，还有窗边的人影，含糊回答道：“哦，刚下班，路过，正要回家。”

    那头笑了，席珏听见他的轻笑声，不知怎的心情似乎好点了，轻哼了一声，透过黑暗，似乎真的能望见他一样。两人僵持了半天，谁也没说话。

    席珏舔舔嘴唇，忽然想起他在夜宴的小动作，淡淡道：“怎么，好点了，能熬夜了。”她打开车门，站在医院外面的停车位上，这个时间没什么人，难得静谧。旁边树丛里面的不知名虫子不停地叫，她却不觉得怎么烦躁。

    林棹生嗯了一声，沉默了半晌说道：“席队说，会来看我。”语气轻轻，但好像又有分量，字句敲在席珏的心脏上。

    席珏在暗处下意识地点点头，“嗯，说了。”

    小孩儿的语气中像带着什么情绪，席珏说不清楚，但总归和平常不太一样，“席队。”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终于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想听真话？”席珏的手忽然一颤，轻声反问。

    林棹生笑了，随口说着：“那，假话也行。”

    在停车场站着的那人长久都没有回答，就在林棹生以为她不会再回复的时候，那头忽然轻声说了句。

    “不是。”

    席珏说完就猛地挂了电话，只留下一阵长长的忙音。她拉开车门，上车，开车掉头，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她忽然有点想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搞什么呢，说什么呢。

    林棹生瞪大双眼，顿时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车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面。席珏那句没头没尾的“不是”，长长的思考和停顿，聒噪的昆虫叫声，在那瞬间仿佛全部被收尽春天的末尾，伴随着那场与她相遇的大雨，全部变得生动了起来。

    春季万物复苏，枝条开始长出新芽，白天逐渐变长，黑夜在慢慢缩短，新生命在生长，林棹生遇到了一个人叫席珏。

    他不敢再往下想，剩下那些也不是他配考虑的。他只知道在席珏心里，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也许就那么一点，那也够了。

    席珏回到家，把衣服脱掉，全部扔进洗衣机，开热水准备洗澡。她习惯拉窗帘，整个房间很黑，方便进房间立刻睡觉。席珏躺在沙发上闭起眼睛，试图把一个个案子连成线。

    躺了会儿就准备洗澡，走进浴室，热水淋下，整个浴室充斥着雾气。她慢慢睁开眼睛，望向镜子里面的自己，自己的身体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她能想起是在哪次出警，因为什么伤到的，不过大多数都叫不出来名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反正就变成这样了。

    席珏觉得还挺好看。她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林棹生，他在夜宴蹭的她那几下，以前也不是没被人碰过，似乎别人的花样还更多一点，怎么就唯独那几下感觉有点意思。

    她睁开眼睛，仰头深喘，注视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却见镜中的人眼眶发红。席珏走出浴室，看着最近通话记录，拨打过去，刚响那头便接通了，他小声试探道：“席队？”

    席珏忽然闷哼出声，哑声回复道：“不好意思，打错了。”

    她猛地挂断电话，用凉水洗了把脸，身上那股燥热劲儿终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