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

    维多利亚有着很平常的人生。

    她并非星民，而是以不计其数的、普通的人类身份生活在中级街区，她的母亲在自杀前为其提供了足够的财产作为保障，让她可以相对稳定的读书、毕业、找一个不大不小的文职工作，在那儿不升不降地工作三年。由于是人类，她的工作薪资待遇谈不上多好，但最起码能够交得起水电。

    所以她对于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每天七点起床、吃饭后上班，坐上公交摇晃很长一段时间。由于公司离得实在远，最近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买辆二手移动器了。然后是工作，领取并食用公司的免费餐后午休，再工作，直到夜晚七点回家。

    她的工位在十六楼，进入时整个房间近乎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维多利亚也只是冲门口的同事点点头，便坐下忙碌。工作至今，她和同事工作时几乎不交流，更不会联系所谓的同事感情，都闷头做着那些投入人工智能就费用过高、所以只能使用人力的工作，如同每个未落入底层的人类那样活着。

    除了人类，这里也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生物，来源于其他星球并不会让他们变得特殊，平凡之物到哪儿都是普通的、忙碌的，为了生计，为了活着。

    直到午休的时候，她的同事才会活跃一点儿，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聊天，讨论着那些与自己有关的日常又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带出一点人气来。维多利亚性格谈不上孤僻，但在这种时候，她大都是独自一人吃着午餐。

    “听说，公司最近会举办个宴会，邀请几个中级星民来休闲……”

    “这么厉害？不过也是，毕竟我们的母公司在上级区域，还是有点实力的……休闲啊，真跟下来体验贫苦生活似的。”

    “上级区域的人，应该不用交房租吧？真好啊，羡慕死了……”

    维多利亚咀嚼着味道平平的菜肴，喝了口汤。

    “不过啊，也有好事，因为这个，上头要放我们假哦……”

    女人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一边交谈的同事：“真的？”

    “估计是真的，”对方愣了一下，点头，“我听隔壁说的。嘛，可能是怕我们这些公民玷污了高贵的星民吧。”

    另一个人接话笑道：“挺好的，嫌弃就嫌弃，最好多放点假。”

    没谁会不喜欢放假，维多利亚跟着笑了起来。

    “哎，你说，我要是能偷偷摸摸潜入宴会，说不定会有个中级星民看上我，那我就不用再上班了，多好啊。”

    “前提是你能。”

    “开个玩笑嘛，我们连下级星民都没见过几次。”

    话题很快偏移，变成了随口的胡说与调笑。维多利亚也不再插话，安静地听着。

    休息时间很快地结束，他们又一次沉默下来，继续投身忙碌。直到夜幕降临时，维多利亚关闭光脑，这些过于老旧的型号运转一会才能关上，趁着这时候，她冲其他人微微点头，便起身离开了工位。

    用以移动的透明管道速度不快，让站在里面的人能够腾出一点闲情去观看外界，那些如同蜂巢一般排满楼屋极其壮观且可怖，依稀还能看出书本所印出的、千百年前蓝星的模样。巨大的屏幕上播放着影片，是某个中级星民演员的广告，等她到达地面，画面正好定格于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容与异于人类的身体，告知着这个星球已经并非人类的所有物的事实。

    公司不提供晚餐，所以她找了家常吃的店，打包了两份食物后离开。中级街道谈不上稳定，但总比贫民窟强，随处可见的守卫让她不必小心地保护着这两份食物，提防同类的抢夺。

    她提着袋子，来到附近的公交站点，由于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甚至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出人类与他族的区别来。每个下班的生物脸上都挂着同等的疲惫，极偶尔还能看到几个下级星民——即使只观察他们的脸，也能轻易分出其与人类的差别。绝大部分下级星民并不生活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区域生活，而从这寥寥无几的星民手上的戒指来看，他们在此应当是与人类通婚的结果。

    维多利亚护着自己的晚餐排在最后，抬手不紧不慢地刷着网络，打发时间。

    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有趣，偶尔飘过的几张画作、小说，以及明星讯息，都告知着这个世界有无你都毫不影响。维多利亚感觉有人擦过自己而看来一眼，不过她的手环常年开着防偷窥，也不会因为这无缘无故的几眼就觉得慌张。她一边慢慢地挪步，一边翻着中意的图画点赞，不可避免看到中间强制推送的新闻，是关于上级星民在蓝星签订协议、与其他星球合作的喜讯，那些词藻对于普通公民来说太过复杂晦涩，因此评论区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是现场照片那英俊的男性，生得极其高、仿佛精灵一般轻灵，而周身真的缠绕着树木般的藤蔓。维多利亚瞥了一眼，发现他的名头是女王代言人。

    新闻中一如既往地写下关于女王又一次未能出席的字眼，被维多利亚不感兴趣地划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代掌握整个星民乃至于诸多星球命运的存在的星族女王便不再露面，变成了众说纷纭的秘闻。但对于维多利亚来说，这不会提起她的任何兴趣，她所关心的只有工资、工作和为什么这队排得这么长，而不是从始至终就少有人见到的统治者。

    终于上了公交后，维多利亚没能抢到位置坐下，她站着凝视眼前花花绿绿的界面，又看了一眼已经陷入通明灯火的外界，打了个哈欠。

    到了要下的站点，维多利亚从人群挤出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居民区很安静。

    过去热闹的夜市不复存在，在星族的管控下，整个区域都安静无比，陷入了休息，仅有路灯照耀着地面，将她的影子拉长。

    维多利亚很快到了公寓门口，上了二十三楼，熟练地停在房门前，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并不算多大、两室一厅。但对她来说已经很够，光是不用交房租这一点就足叫人感激了。

    面部识别通过的声音响起，门自动打开。客厅亮着灯，在开门声响起的瞬间，有人跑了过来。

    “维姬！”

    高大的男人生着兽的耳朵与极长的灰色蓬尾，几步便冲到了门口，兴奋地甩着尾巴：“你回来了！”

    “嗯，你在家怎么样？”

    她把提着的饭递过去，已经有点冷了，得再热热。

    对方立刻接了过来，满心喜悦地回答：“我很听话！就是想你了。”

    “嗯，那就好。”脱掉鞋子，维多利亚回应道，她关好门，向里走去。芬里尔很早就学会了怎么使用加热器，不需要特别担心。

    她坐了下来，机器人将准备好的冰果汁递上，带着一股劣质香精的味道，倒也足够清爽。芬里尔将热好的食物放在桌上，很近地贴着她坐下。

    维多利亚早就习惯了他的接触，习以为常地吃起晚饭，顺便关闭光屏的防偷窥，随便挑了个节目播放，只为了让屋内有些声音，热闹一点。她一路过来早就饥肠辘辘，所以安静只顾着吃饭，不发一语，芬里尔虽然想要说话，但也清楚这个时候必须乖顺，便也安静地吃起来。

    作为奖励，她摸了摸对方的头。

    芬里尔是她母亲还在世时留给她的“宠物”，说是家人也行。那个美丽的女人很少出门，却突然有一天带回来一只狼崽，宣布将由他陪伴还是幼年的维多利亚生活。

    这是个十分奇怪的行为，曾一些古板的邻居听说，都不由得嘟囔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才能将女儿与一个他族的雄性狼人放在一块？人类又怎么能畜养人形生物作为宠物？这也太……没有人性。

    但幼年的维多利亚并不介意，她在征得母亲同意后，给对方起名芬里尔——蓝星神话中的狼神名字——便就这么与他生活了十余年，直到母亲去世也生活在一起。在这段时间里，维多利亚从幼女长成了女人，芬里尔也从毛团变成了成年的兽人——他是某个外星种族的孩子，因为养育不起而被抛弃的事情到哪儿都不少见，维多利亚也不在乎。

    已经成年的芬里尔早就可以离开，他有足够的力量做想做的事，但被驯化的狼依旧待在这个家里，只会出去在附近做一些简单的力气工作补贴家用，其他时间都老实等着维多利亚回家。

    维多利亚向来吃饭很快，不想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这方面，影响这宝贵的休息时间，芬里尔则要比她更快，两个人将餐盘放在机器人头上，之后会由其洗净然后提交回去。然后她也去洗了个澡，换一身衣服，坐在沙发上，离她的强制休眠时间还有大约两个小时。

    芬里尔将头抵在维多利亚的腿上，两人就这么听着光屏中的喧嚣，消磨着夜晚休息时间。芬里尔即使躺下也不安静，似乎是有分离焦虑症，仅仅不到一天的分别就能让他十分思念，絮絮叨叨说起很多。

    “维姬，我想你了，你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晚。”

    “等车的人太多了。”

    “你今天身体怎么样？还会不舒服吗，要不还是在家休息？”

    维多利亚正盯着光屏发呆，闻言将视线投到芬里尔身上。虽然他也出来做了些工作，但狼人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要每天不断地工作，更加不理解信用点对于生活的意义——维多利亚曾经教过他，也尝试让他体验，但芬里尔一直不怎么愿意出门——她笑了笑，揉搓对方柔软的灰色耳朵：“那我们吃什么？”

    芬里尔已经是成年男人的体型，灰色的尾巴足够盖住维多利亚的双腿，他的容貌十分俊朗，带着狼族应有的野性，看起来几乎是桀骜不驯的，光是那尖利的牙齿就足够咬碎很多东西。但现在，他只是在女人的揉捏下发出哼哼声，看起来舒服又满足，不做任何反抗，甚至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用牙轻啃她的手。

    他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对方。

    “可是，你的身体……”

    维多利亚没有说话，事实上，她的身体从出生起就惊人得好，甚至从未去过医院，定期的全民检查也毫无问题。但在最近，她却莫名出现了眩晕与燥热的毛病，偶尔幻听到呼唤亦或者呓语，不可避免给她的生活造成了一些困扰。她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可多次的发作到底让芬里尔发现，于是对方开始警觉担心，多次要求她休息。

    虽然维多利亚莫名不担心这样的反应，但芬里尔的担心还是让她考虑起是否要去医院看看，存款尚且足够，不至于看一次病就让家里变得捉襟见肘……于是她又捏了捏芬里尔的脸庞，将其的犬牙暴露出来：“正好公司最近要放假，到时候我去医院看看吧。”

    芬里尔思考了一会，他对于医院的认知也很模糊，毕竟是身体强壮的外星生物，与孱弱的蓝星人截然不同。不过维多利亚既然已经决定，他便点头，将头埋进对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