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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第二十五章【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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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家姐妹二人几乎是前后脚怀孕的。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太阳还未落下,月亮已然高升,孟蝶祎把何思君拉到了剧场后院的一角。她挽着他的手抚在平坦的小腹上,说他要做爸爸了,找了个老中医偷偷看的,都一个月了。她坐在一棵老杨树下的秋千椅上,又惊又喜的他不顾一切地跪在地上,揽着她的腰腹,隔着衣服吻了又吻。她嗤嗤笑起来,拍拍他的脑袋,笑他的模样像小狗,尾巴都要摇上天了。他在她怀里抬起头,眼睛有些湿,他抱着她的肚子久久不肯撒手。

    “咱妈知道了,会很高兴吧。”她捧着他的脑袋,在他头顶亲了一下。他贴在她怀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可是我们还没结婚呢。”她笑了笑,没说话,想起婆婆陈氏的遭遇她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事情过去大半年了,孟蝶祎仍然心中有愧,那晚她若不穿着旗袍出去招摇,就不会被邻家的疯女人看到,或许也就不会给何家惹来祸端。陈韵娇自然不会把这档子事怪罪在儿媳头上,只是遭此无妄之灾,她就像她养的那盆君子兰一样,不仅腿被打得站不起来了,精气神也都跟着一起垮掉了。她整日萎靡在轮椅上,不论丈夫与儿子怎么陪伴她,体贴她,她都默不作声。唯有孟蝶祎登门探望,陈韵娇眼里才会多出一两分的光彩。何清欢曾对孟蝶祎说:“小孟你像年轻的娇娇,青春,明艳,美得叫人心醉。”

    孟蝶祎几乎日日都要去看看陈氏,给女人揉揉肩,梳梳头,天渐渐凉了,她就每日傍晚打一盆热水给女人洗洗脚。有一次她倒了洗脚水回来,陈氏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冲她笑了笑,说:“小孟,你要是真觉得心里有疙瘩,过意不去,不如和君君生个孩子。我和清欢年纪都大了,平日里也闲,帮你们带带孩子也有点事儿做。”还没等她回应,陈氏眼里的光又渐渐暗了,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哦,我忘了小孟你还没过门呢。”

    第二天,何思君如以往那样,趁着没人溜进了孟蝶祎独居的小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鱼腥味,她就知道他准是又跑到了菜市场最中间的那几家水产铺子,捡鱼鳔去了。一般来说,他不太好意思直接问老板要鱼鳔,他就会挑些最便宜的杂鱼随便买点,再红着脸瞧瞧老板脚边的垃圾筐,里面满满都是杀鱼剩的下水。一来二去,老板与他熟了,也明白了他的心思,每次都会抓起一大把鱼鳔放进他的菜篮子里,然后笑着问他:“小伙子,够用吗?”与孟蝶祎在一起的那几年,何家隔三差五就会做鱼吃,吃得实在腻了,何思君就把那些小杂鱼煮熟拌上大米饭,喂胡同里那几只狸花猫。她翘着小指,嫌弃地捻着从他手里夺来的鱼鳔,扔进了垃圾桶里,不耐烦地皱眉道:“我不想你用这个了,难闻,腥死了。”他只好依着她,害羞地点点头,软软地说:“那我就不弄在里面了。”可是这次她却双手箍住了他的腰背,把他锁在怀里动弹不得,紧密相连的他们仿佛融合成了一体。半晌,他趴在她胸前,呼吸与心跳渐渐趋于平缓,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看着月亮渐渐高升,何思君推着孟蝶祎的秋千越荡越慢,晚风把老杨树的枝叶吹得哗哗作响,不一会儿又飘下几片落叶来。他又黏糊糊地钻进了她的怀里,贴着她的小腹,问道:“冷不冷?我送你们回去吧。”她摸着他的脸又笑笑,答非所问:“我再给爸爸mama写封信,求求他们吧。思君,我想和你结婚。”

    “就算伯父伯母同意了,组织上也不会给咱俩写介绍信,结婚证还是没办法领。”何思君挽着孟蝶祎的手,他们在月夜里走得很慢,他说,“是我连累了你,团长说我家配不上你。”

    爱人怀孕那十个月很难熬,何思君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寻人,也没能求来一张他与孟蝶祎的结婚证。临近开春,肚里的孩子快五个月大了,天气慢慢转暖了,身上穿的衣服也渐渐薄了,她的肚子怎样也瞒不住了,她便借口得了慢性病需要调养身子辞了团里的演出工作,住进了他家里偷偷养胎。离开京戏团那天,团长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有几分惋惜,也有几分狐疑。

    “芝贻怀孕了,你又病了,咱们团最优秀的两位女同志都走了,真是太可惜了。”那时何思君就在孟蝶祎的身旁,他瞧着何思君又絮絮叨叨说起来,“小何,要我说你就别耽误人家小孟了,团里有几个不错的男同志都挺适合小孟的,等过几年你母亲那事的风头过去了,再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同志也不迟。”团长越说,眉头拧得越紧,他还压低了嗓子:“再者说了,这小孟住你家,我是没什么意见,但抵不住街坊邻居闲话多啊,你们可还没结婚呢。”

    或许便是从那时起,“结婚”成了何思君最不愿意听到的两个字。和李芸在一起的这几年,他心里明白,虽然李芸不提,但他知道她最渴望的是与他结婚。有很多次他尝试去认真考虑和李芸结婚的事,可眼前却总是会浮现故人的脸,还有那些恼人的陈年旧事。

    何思君本不是个爱过生日的人,奈何与女儿生日离得近,只好每年都陪闺女吃一次那腻得齁人的奶油蛋糕。这年何皎皎生日晚上,李芸到底还是跟着他又回了家,一进门,何皎皎就追问他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吵架。孟旖晚站在女儿身后安静地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又垂下眼帘,一声不吭地去收拾茶几上的果皮与剩下的蛋糕。

    临睡前何思君拿了枕头和被子,却被李芸拽住了手腕,她说:“你颈椎不好,别在沙发里窝着,进来睡床。”关了灯,爬上床,他把她搂进了怀里,刚想说一声“对不起”,她却先开了口:“老何,我怀孕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在何思君耳边炸开,他猛地在床上坐起来,打开灯,蹙眉看着李芸:“你说什么?”看着他这般反应,她的心拧了一下,可她还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怀孕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咱们每次做我都戴套了啊。”

    李芸抽着嘴角笑了一下:“一个多月前那次,家里没套了,最后你射我嘴里了。”她听到何思君轻轻叹了口气,于是又立刻笑着说:“老何,我开玩笑的,我没怀。”他脸上的表情更困惑了些,她摸了摸他的后背,反复安抚道:“没怀,没怀,就是开玩笑。”关了灯,重新躺下来,她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瞧把你紧张的。”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李芸转了个身,背对着何思君,在黑夜中闷闷地“嗯”了一声。

    何思君不仅不愿意听到“结婚”,他更怕听到“怀孕”二字。孟蝶祎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孟芝贻怀孕七个月,孟太太特意从上海赶来北京住进了谭竺生的家里,照顾身怀六甲的小女儿。谭竺生邀请何思君与孟蝶祎来家里吃个便饭,一家人也好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她要他代自己去meimei与妹夫家里问候一声就好,她想或许母亲也没那么想见她。

    去谭竺生家的前一天,何思君特地去了一趟稻香村,他挑了枣花酥、牛舌饼、蜂蜜蛋糕,还特地买了一碗炒红果。第二日,孟芝贻瞧着这些点心,眉眼立刻弯成了月牙的模样,她嘴上没说什么却捻了一块又一块往嘴里送。谭竺生要她吃慢点,她却一直盯着何思君的眼,他避开她的目光,淡淡地说:“是蝶祎要我带给芝贻的。”

    孟芝贻扫兴地放下手中的点心,爱吃枣花酥这件事,她明明只告诉过何思君一人。于是她挑头换了话题,话锋对准了坐在她对面的他:“姐夫,我姐怎么没来?mama大老远从上海赶来,她都不来见见,有点不合适吧?”

    察觉出了她话里有话,他依旧不动声色地说:“你姐她身子不舒服,不方便出来。”

    孟芝贻笑着又咬了一口枣花酥:“该不会我姐也怀了吧。”

    饭桌下,谭竺生用脚轻轻碰了一下妻子的小腿,可是她却明着转头面向他,刻意抬高了音调:“竺生,你踢我干嘛?这儿坐的不都是自家人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接下来何思君看向孟芝贻的眼神几乎让她记了一辈子,她确定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只是你和我姐还没结婚呢吧?”

    何思君四十一岁生日这天后,李芸再没和他提过结婚和怀孕的事。

    午饭过后李芸便走了,哪怕何皎皎张口挽留她也是笑着婉拒,她甚至没让何思君送她。何皎皎问她是不是跟老何分手了,她捧着女孩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酸着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饺子,我的好姑娘,芸姨就是身体不太舒服,明天……要去医院看病。”

    师父走了,家里终于又只剩下老何与小何,还有孟旖晚。今年的生日何思君看上去过得格外疲惫,瞧着他难看的脸色,何皎皎也没敢问太多,晚上早早就回了自己的屋里,三个人的屋门都关上了。深夜,好不容易有点睡意的何思君听到屋门响了,是他熟悉的敲门声。

    “何老师,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他睁开眼。

    “进。”

    “何老师,我今晚能睡你这里吗?”

    打开床头灯,他盯着孟旖晚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好。”

    他翻了个身,往床侧挪了挪,关了床头灯。熟悉的温度与触感从背后蹭了过来,这一次背后的人没有丝毫犹豫,钻进他的被窝,手臂用力环上他的腰,紧了又紧。孟旖晚的脸埋在他颈后的发间,喃喃的鼻息顺着脖子拂过他的耳垂。

    “何老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