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雨季女巫的黑猫

    夏末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一阵短暂的阵雨过后，学校长廊里的紫藤花被吹落了满地。

    紫藤花贴着地面上的雨水遗留下的水洼，在干净的水面映出清晰而细腻的倒影。学生还没有下课，cao场上一片空旷，自然也没有杂乱的足迹来打扰雨后的静谧。

    沈雨川坐在教室里，神情恍惚的望向窗外。此时骤雨初歇，唯留窗檐上滴落的雨，像是剔透的玻璃珠般的，一滴滴向下坠，砸进地表的雨水滩中，再不见踪迹。

    高中的最后一年，本该带着不舍与珍重的心情与同学们进行最后的相处。但他此时只感到十分的焦虑、无助与迷茫。让他陷入这样的负面情绪的原因也很直白：他父亲的公司自今年起就陷入了财务危机，在八月份终于爆发，这下不仅他出国的钱没了着落，甚至家中的企业也无法维持下去继续经营。父亲近些年的身体一直不好，由于这次的商务危机，更是连续三个月进了九次医院。

    沈家从他太爷爷辈就开始经营高端手工制造业，专门生产奢侈品皮具，专供时尚圈的富豪和明星。近年来，由于“环保、节能”的社会呼吁，连明星都纷纷拿起了看起来素雅又低碳、回收布和皮制成的手提袋，穿起了打着“人工皮革”旗号所生产的鞋。

    奢侈品本就是为了博人眼球而生产的非必要品，一时间，他父亲的生意遭受了不少的冲击。有心对自己的产品做出些改进再重新推入市场，却也是十分的有心无力。

    沈父并非没有意识到市场的变化。他也希望通过技术改造，用更环保、更低碳的方式生产皮具。然而，沈家的传统手工工艺虽然极具价值，却无法与现代工业化、规模化的环保材料生产相提并论。

    将工艺转型为人工皮革或回收材料，不仅需要技术支持，还要重新调整生产线。而现有的工匠团队多是中老年手艺人，对新材料和新技术的接受度有限，培训成本和时间成本都极为高昂。

    更让沈父感到焦躁的是，转型不仅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研发环保材料、采购现代化设备、重新定位品牌市场、吸引新客户，这些环节都需要投入巨大的成本。然而，由于近年来销售额锐减，公司资金链已经出现问题，更别提筹措资金用于研发和营销。

    由此，沈雨川家的公司近几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到了今年，他原定的赴美留学计划被取消，父母卖了除了自家住房子外的最后一套房产，打算用这笔钱供他读完他目前读的这所名叫“Orion　Global　Academy”（欧瑞恩国际教育）的私立“贵族”高中。

    还没有梳理完自己最近的困境，沈雨川的肚子就“咕咕”的叫了起来。为了节省生活费用的开支，自开学起，他就没有再正经吃过一次学校食堂里的饭菜了，原本就偏低的BMI现在更是又降了五公斤，再这样下去，一米八四身高的他就会朝着电线杆的体型靠拢了。

    欧瑞恩的食堂里都是真材实料的菜和rou，没有预制菜和偷工减料，味道虽然不算顶好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唯一的缺点就是贵，按以往的沈雨川，随便中午吃个百八十不心疼，现在哪里舍得吃超过十块钱。

    天阴沉沉的，大中午看上去也像是黎明未尽。沈雨川叹了口气，随着下课铃声响，他起身走到食堂，拿着餐盘去打饭。

    自从家道中落，一般他也就打个白饭配半份素菜，再喝学校里的汤喝到饱。排队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排在他前面的人是他的室友，叶彪禹。

    叶彪禹的存在，似乎总能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几分。他个子很高，身材匀称，眉眼锋利，脸上总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淡笑，却让人感到一种不容冒犯的威压。欧瑞恩是有名的贵族私立学校，学费高昂，能进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而叶彪禹是其中的“翘楚”。

    他的家族掌控着整个安溟市的房地产市场，在地方上的地位举足轻重。然而，这并不是叶家的全部——沈雨川听人提起过，叶家不仅富可敌国，还涉足一些见不得光的行业。有人说，叶家的钱里沾着血和泪，他们的势力盘踞在安溟一带，黄、赌、毒，无所不染。

    叶彪禹虽然很少谈及家里的事，但他偶尔流露出的优越感，和那种隐隐透出的危险气质，总让人心里打个突。由于家境极好，他的周围好像永远围绕着一圈巴结他舔他的人，而他本人却似乎对这些人的“孝敬”与“讨好”一概不放在心上，反而以恶劣的性格张扬跋扈，横行校园。背地里人送诨号“虎螃蟹”。

    沈雨川盯着叶彪禹的背影，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些传言。他们虽然是室友，但关系并不算亲近。甚至他总感觉在叶彪禹身边有一种很强的不适感，他好像总喜欢用油腻的目光看着自己…叶彪禹平日里吊儿郎当，对周围的人或事都抱着一种要么随意、要么攻击性很强、侮辱力度很大的态度，似乎除了自己感兴趣（去玩弄）的东西，其他都与他无关。

    叶彪禹突然回过头来，他那双轻薄且带着一股子油腻感的眼睛直直盯向沈雨川，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那股傲慢和张扬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总能让人轻易地感到全身不适。

    “沈雨川，”他黏腻的像一只在泥地里爬行的鼻涕虫，语调拖拉地开口，声音懒散却带着一丝压迫感，“你偷看我干什么？看我打饭有意思，还是——”他故意顿了顿，语调陡然变轻，带着一种恶劣的戏谑，“看我比你帅，心里不平衡？”他挑了挑眉，用一种狡黠的目光，以三四厘米的身高差“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雨川。

    他身高在一米九左右，长得又高又壮，胸肌发达，体型很是健美。五官说实话虽然不算是美型男，但一点也不难看。只不过他时常暴露出的霸道与恶劣让人不仅难以对他产生敬畏，更多的是想躲着走的恐惧。

    沈雨川皱了皱眉，没有回答，想移开视线，却发现叶彪禹的目光黏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侵略性。他沉着脸，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继续等队。

    “哟，怎么不说话了？”叶彪禹笑得更肆意，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餐盘，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别装得这么高冷嘛，大家都是室友，用得着这么生分？还是说，你真的……”他停了一下，故意压低声音，凑近沈雨川，“怕我？”

    叶彪禹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内耳廓里，让他感到了极致的作呕感。

    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冷冷地扫了叶彪禹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锋利：“叶彪禹，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叶彪禹挑了挑眉，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对沈雨川的抗拒感到莫大的趣味。他拖长了尾音，故作无辜地说道：“哎呀，这么紧张干什么？开个玩笑而已，真是无趣。”

    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排队的同学显然听到了，纷纷转过头来看他们。叶彪禹似乎更享受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故意抬高了音量：“沈雨川，做人别这么正经嘛，日子多无聊啊？”

    沈雨川忍无可忍，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发现打饭的队伍已经移动到了他们前面。他腹中早已空空，饥饿感让他无暇再与叶彪禹纠缠。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对方恶劣的目光和周围围观的视线，走上前去，简单地点了半份素菜和一份白米饭。

    将餐盘端在手中时，他能感觉到叶彪禹的视线依然像针一般刺在他身前。沈雨川努力压下内心的不适，正准备结账时，叶彪禹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语气中满是嘲讽与戏弄：

    “雨川啊，你一个大男人就吃这么点？你看你开学没多久就瘦了这么多，晚上那衣服一脱，啧啧，还真是　‘脱衣显瘦’啊！”叶彪禹恶劣的凑的离沈雨川近了一些：“咱们男人的目标不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rou吗？’”他那嘿嘿的嘲弄声音都快从语气里溢出来了。

    叶彪禹的声音带着恶意，游走在羞辱与嘲弄的边缘。他故意压低音量，却足够让周围排队的人都能听清楚。他那“脱衣显瘦”的调侃伴随着故意靠近的动作，让沈雨川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窒息感，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处逃脱的笼子里。

    沈雨川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清楚，这种公开的羞辱，叶彪禹只是为了挑衅。但他有无数理由不能在这里翻脸——父亲的病情、家族企业濒临的困境，都是他无法轻易挥去的负担。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默默端着餐盘，准备无视一切，拿着餐卡压向结账机器。

    叶彪禹挑了挑眉，抿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正准备继续冷嘲热讽的挑逗沈雨川的耐性。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脆、饱满的女声从沈雨川身侧响起，如利刃般切开了四周压抑的空气：

    “阿姨，给他再加一份红烧rou和两个鸡腿，我来付款。”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雨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撞上一双像人偶一样过大的、却充满着澄澈的眼睛。那眼神透着微微的冷意，像是密林中的深潭，安静却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神秘。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女孩，身形纤瘦，肩膀略显单薄，显然是因为经常上镜的需求刻意保持身材。尽管她的身高比沈雨川矮了近两个头，但站在那里却毫不怯场，甚至气场隐隐压住了叶彪禹。

    女孩的长相并不符合传统审美，她的眼睛大得近乎不真实，嘴巴紧凑，下巴微微内收，整张脸小巧得仿佛为人偶设计。然而，这种偏离常规的面貌，却在她身上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甚至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疏离冷艳。

    沈雨川立刻认出了她——夏璃，学校里广为人知的人物，同时也是一位已经成名的少女偶像演员，艺名Chameleon。她的特殊长相使她在影视剧中经常饰演带有黑暗气质的角色，尤其是那些偏离正常轨迹、不寻常的女性形象。昨晚的电影鉴赏课中，他刚刚看过她出演的一部作品，她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在教室柜子里饲养大蜘蛛的女学生。电影中，学校里的男同学们忌惮她的邪气，女生们则因为她对爬虫的热衷而疏远她。那个角色阴郁、诡异，却带着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正如此刻的她。

    沈雨川难得的走了个神儿，他昨晚看夏璃的电影时，看着她那张脸莫名想到了表妹收集的SD娃娃，不得不说，夏璃真的是他见过长得最像洋娃娃的女生。

    夏璃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平静却有力：“阿姨，再给他多添点rou汤，学生吃饭最重要的就是营养。”

    四周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在沈雨川、夏璃和叶彪禹之间来回穿梭，似乎在等待下一刻的爆发。

    叶彪禹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眯起眼睛，看向夏璃，声音中带着轻蔑的挑衅：“哟，七变儿？你这是打算当沈雨川的救世主？我还真不知道，你偶像当得这么接地气。”

    夏璃眉头都没皱一下，大大的眼睛里显示出一丝疑惑：“怎么好像有狗在叫？食堂周围有狗吃不到剩饭饿的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原本围观的学生们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有人忍不住偷笑，却又赶紧低头掩饰，生怕被叶彪禹盯上。

    叶彪禹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眼底的阴郁一闪而过。他勾了勾嘴角，装作轻松地哼了一声：“夏璃，你嘴还真够毒啊。难怪你演那些阴沉的角色，看来是本色出演了。”

    “哦？”夏璃终于转过头，用那双澄澈却带着点嘲弄的眼睛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我演什么角色，和你似乎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去演忠犬角色，毕竟吠得这么积极，连配音都省了。”

    食堂的空气像是被瞬间点燃，又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沈雨川站在一旁，感到一阵难解的复杂情绪，既有对夏璃的意外，也有对叶彪禹的不安。

    叶彪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嘴角仍挂着笑，却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盯着夏璃，像是在衡量对方的底气。几秒后，他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声，像是在泄愤。

    夏璃看都没看他离开的背影一眼，回头对着打饭阿姨轻声说道：“阿姨，再给这位同学多加半份素菜和一个蛋，他看起来真的需要补充营养。”说着，她拿餐卡按压在收费的机器上，帮沈雨川买了单。

    她的声音轻柔又随意，好像刚才的对峙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沈雨川盯着她的侧脸，心里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低声说了句“谢谢”，但她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去取自己的餐盘，连一个回头的动作都显得漫不经心。

    她的背影淡然又带着某种不可触碰的冷意。沈雨川盯着那道身影，忽然觉得，这个女孩不只是像她饰演的角色那样古怪与脱轨，而是令人难以预测，像女巫的黑猫，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那种纯黑色，优雅却代表着危险，随时可能露出锋利的爪子。